魏瑾颜说的没错,天命之下,孰人可称国手?不过是一个玩物。纵使师父和自己均能窥视天命,又何曾真正改变了命运呢?
东方希心中郁郁,脸上也显出几分惨淡。魏瑾颜恍若未觉,一脸追思的问道:“昔日你师父酿得一种好酒,我想念了二十年,不知今日可有机会复尝之?”
“那酒被起名为今醉,如今只大师兄一人能酿得。”东方希答道:“本宫这里仅余一坛,一会儿便令人与大当家送来。”她顿了顿,认真地道:“全作是师兄的孝敬。”
她再无什么问题,转身出了牢房,晴霁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外面天色更暗,夕阳摇摇欲坠,夜晚的寒意已悄然侵袭。
晴霁小声问道:“殿下觉得她的话有几分真?”
“无意苟活是真,求死而来是假。她看得通透,知道若是此战大明得胜,纵使她龟缩巴丹吉林,待本宫空出手来也要去端了她的老巢。如今她送命于此,又多少有些前尘因果,只要良师兄无恙归来,本宫自不会费力追踪那几百个她逐至西方的种子。”
晴霁闻言眼睛亮了亮,安心地道:“既然她只是求安,那么应是不会有什么后手再起波澜了。”
东方希唇角一奚,“她不是下棋的人,又何谈后手。”但下棋的人有后手,纵使她此次破局,纵使她日后击退蒙古,也依旧有后手。正德虽年幼,但已显现出好战之性,非守成之君,如今在他继位之初即诸王反、四海乱,会给这位少年君主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待他成长之后,对内定与诸亲难以同心,削藩之举都算是柔政,对外更可能战事频频。未已若是想搅得朱家不宁,天下难安,可谓是已经成功了一半。
难道这后半生,便要纠缠于一个死人的残局吗?东方希自嘲的问自己,又轻轻摇头,把它甩到脑后。“不必跟着本宫了,速去叫人把今醉送予她。”牢中那位大当家印堂发黑死期不晚,嘴角青紫,显然已经服了毒。东方希又补充道:“一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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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为教主不会说情话。”雪千寻大大的眼睛此时眯成一条缝,掩不住的笑意从唇齿之间流露出来。
东方黎回忆似的盯着她的笑容,怔忪道:“我也不曾想过自己会有那样的时候。现在想来,感觉记忆就像缺了一块,只记得前一刻看到那人向你的方向射出一支箭,后一刻那箭头便在我手中,我也发觉了那不是你。”
东方黎见雪千寻倏地低下了头,知道她是想掩饰一下自己的情绪,轻轻笑了一下,手中握得更紧,凑近道:“我的阿寻不会为害羞而脸红,却会为感动而低头么。”
雪千寻微红了眼眶白她一眼,抽出手来继续为她上药,嘴上反击道:“我的教主也不会为害羞而脸红,却会....”她拉着长音,手指向着上面一点一点的抹匀药膏,速度突然便加快,一掀被子直抹到了大腿,东方黎一惊,又觉得发痒,痒到了心里,她略带羞怒的拉下被子望着雪千寻,却听她得意的一笑。“却会恼羞成怒红了耳朵呢。”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东方黎更是觉得耳朵发热,伸手便去扯那张狂肆意起来的女子。东方黎本是不好运功,避免再度损伤了经脉,这一拉一扯也只是意思意思,没奢求便能扯得动。不料雪千寻真是太过乖巧,就着她的力气便贴进了她怀中,一边双手撑着两侧避免压到她,一边却贴的紧密喷上温热的呼吸。这柔顺当然是令人满意的,只是那位置...东方黎的心跳加快,扑腾扑腾地传入雪千寻紧贴的耳中。
虽然东方黎以前未曾有过别人,也没有太多经验,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脑子一热太阳穴也砰砰跳了起来。千寻她...不是要趁自己不能运功便要“反攻”吧?
教主大人平生不甘居人下,此刻更是没有做好“睡在人下”的准备,僵在那里不过几息就有了主意,故意沉下脸色,冷声道:“雪千寻,你想做什么?”
雪千寻闻声瑟缩了一下,却依然埋头在她怀中。东方黎忽然发现她在微微颤抖,连忙一边抬起她的脸,一边低头去看,雪千寻的脸色有点异样的苍白,眼睛紧闭着睫毛颤动,嘴唇抿着几无血色。她翻手摸上雪千寻的脉搏,硬是调动一丝内力去探,却寻不出什么异样,只好尽量沉稳地问:“千寻,你怎么了?”
雪千寻撑着身子从她身上起来,强笑一下,“我刚刚忽然有一瞬心慌,现在好多了,我为教主上药。”
窗外的夕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敛去了面容,今天的夜里只有半轮弯月,但却满天星辰。
第157章 .诸事皆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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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九,西北风骤,诸事皆宜。
这一日才过晌午天色就昏沉下来,城楼上旌旗翻动呼呼作响,寒风袭来本是要人瑟瑟发抖,戍卫的军士却精神百倍。其一是因着刚刚打了胜仗,今晨哈兀尔部可汗卓勒亲入哈密卫商讨和谈停战;其二则更简单也更喜庆,明儿个便是除夕了。虽说今年的除夕不能与家人团聚,但长公主殿下一早上就发了慈悲,传令宰牛宰羊,上下同庆。
于士卒而言,能大吃大喝一顿自然是欢喜的,而一向形色不显于外的东方希竟也面带喜色,她侧目瞧见苏音听到晴霁的回报也是眉眼舒展,悄悄捉住了苏音的手。她怕苏音挣脱,这一抓就有些紧,然而苏音只是轻轻瞧了她一眼便由着她去了。这叫东方希心中更暖,暗道今天不愧是个黄道吉日,上午和谈顺利,虽说那一纸合约随时都可能被随便寻个理由撕破,但至少一年内不会有太大干戈了。如今这才刚刚过了晌午,一直处于失踪状态的良师兄和日月神教诸人又总归是有了音信,良师兄无恙,更是一桩大喜事!还有音儿...她偏头看了看交握的双手,笑意更是浮入眼中。
人生之大圆满,莫过于此。
不过在苏音瞧来却未必圆满,问道:“那位了无大师,可是少林寺高僧?”
晴霁听她问话,恭敬点头,又看到笑意不改眼珠飞转的长公主,只能默叹报应不爽。就在半年前,这般天天想着讨好主意的还是苏小姐,不过是眨了几下眼,这二位就换了角色。
果然东方希截过了话头,“了无先救雪千寻,又救良师兄,心怀慈悲,乃得道高僧,如今虽圆寂于泥沼之中,不污其身。传旨为其塑金身,令少林寺以万载香火供奉。”
晴霁看着苏音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心道这殿下上位者做久了当真是连马屁都不会拍。人家苏小姐毕竟是江湖中人,最重恩义,你却把报恩变成了赏赐,如何能对得上人家胃口?
晴霁的揣测算是中了三分,但却并非全然如此。苏音与东方希相识多年,自然了解她的性格,在东方希眼中,除了一双手便数的过来的几个人,其他的性命都不过是数字而已。如今第一时间便拟旨恩赏,自然是想在自己面前表现表现。只是去救东方良的十七人只回来了四个,她却只提及了无一人,无非是因自己问起罢了,在她心中,普天之下无非蝼蚁,入目之人皆为草芥。
东方希等了一会儿,未见苏音神色柔和,也未见她稍有不悦,手上不由僵了僵。易容术可以做到天衣无缝的人,脱去那层面具自然也可以掩饰自己的神情。以前什么都可以看出来,是因为她从不加掩饰,正如自己以前每次都能发现她易容来到自己身边,是因为她有意让自己发现。
愈是这样的人,某一日当她不想让你一眼就把她看得通透时,你便会突然发现自己读不懂她。归根结底也未必是她便比别人难懂些,只不过是你以前放在她身上的心思太少了。
东方希有些怔忪,强要再凑几句话,苏音却已开口:“希姐姐此举极为明智,少林寺乃泰山北斗,又偏安武林,与世无争。殿下恩赏,既不会引起什么纷争,带来什么麻烦,又可以显现出朝廷有情有义。”
东方希惊讶的看着她,不知此言是褒是贬还是刺,苏音也轻松的回之一笑,那模样依稀如故,让她更有些茫然。
“希姐姐,这屋里太闷了,我自己出去走走。”
除了没有撒娇式的抱住手臂,除了没有央求陪同,除了苏音脸上掩不住的疲惫,这一切有如过去的六年中,某一个寻常的午后。
直到苏音推门出去,瑟瑟寒风涌进来,东方希才打了个寒战,紧了紧身上的披肩,扭头问晴霁,“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殿下。腊月廿九,六吉司正,诸事皆宜。”
“诸事皆宜。”东方希轻拍了一下桌子,“好一个诸事皆宜!”她立刻眉开眼笑,长身而起抖了抖袍子,就连一直病态的脸色都多了几分红润。“既然诸事皆宜,便随本宫去大师兄那里瞧瞧。”
她说的爽快,待出门时已过了一刻钟。袍子貂裘要披好,马车上要先用炭炉暖好,早先她也没这般金贵,只是如今身体越来越差,尤其受不得寒,晴霁自然要多上心几分。等二人上了马车,又有数十亲卫明里暗里的守着,如此马车才算慢吞吞的开始移动。出了巷子到了街上便没那么安静,临着除夕,富裕些的家庭总有炮仗声稀稀落落的响起。东方希回忆起自己七八岁的时候第一次见炮仗,大师兄弯腰点了,嘭的一声,良师兄吓的连忙挡在自己身前,自己却高兴的拍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