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音打断她,微微用力就挣脱开来,“不要再留我。”是不愿见她哀求的样子,亦或不肯再听,还是怕她再多说一句自己就会溃不成军?
苏音自己分不清,东方希也分不清,她看着自己空了的双手,再看着翻身上马的苏音,寒意不知从何处而来,却让她眼前模糊不清,好像下一刻就会倒下去。但在那个“下一刻”之前,她又想起她是大明的长公主,是这哈密卫中数万兵马的殿下,是太虚宫的头领,她不能退,更不能倒,本不该哀求。
“开城门,让她走。你既离开,就不要回头。”
苏音真的没有回头,东方希站在原地望,望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望到城门复关合,也依旧没见到她回头。望不到,便不死心,不死心,便犹站在那里。直到又有暗卫前来传报,她才平静的转身。
“殿下,日月神教东方教主携一百六十余教众业已出城。”
东方希轻轻勾了勾嘴角,向晴霁招了招手,“今天是什么日子?”
晴霁默然。
她自己笑答道:“腊月廿九,青龙、明堂、金匮、天德、玉堂、司命,六星当值,黄道吉日,诸事皆宜。好一个,诸事皆宜。”
第160章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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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元年二月初二,黑木崖上欢呼一片,热闹非常,灯火与初春遗落的薄雪交相辉映,把黑夜染的如同白昼一般。一个半月前,教主重归黑木崖,带童左使与十长老横扫五岳,一雪代教主执事之耻。这本是件值得庆祝的喜事,十日前甫归便当庆祝一番,只是不小心在嵩山折了杨航长老,教主重义祭奠七日,直到这二月初二,方借着“龙抬头”举宴欢庆。
外面一片热闹,千秋殿内也是歌舞升平,殿内三十二席,皆居神教重位,场面与三年前也差不了许多,只是面孔焕然一新。此时殿内众人已纷纷落座,上头那柄金椅和其侧小座却是空空,童百熊抬头看了几次,唤人道:“众长老堂主已齐,去请教主和大总管来。”
他话音未落,东方黎已牵着雪千寻走进来,今日她一改往日风姿,与雪千寻一道穿上了大红的衣袍,头上束一顶玉冠,嘴角弯着满脸少见的和煦。雪千寻落后她半步,不紧不慢的跟着,在袖中轻轻勾住她的手指,细腻又温暖。
教主既到,众人纷纷起身抱拳相应,东方黎左右颔首,却在童百熊面前止步,笑道:“以后便要叫夫人了。”
雪千寻手掌瞬间一紧,抬头吃惊的望着她,东方黎却已牵着她继续拾阶而上,轻轻瞥了那侧边小座一眼,“撤了。你与我同座。”
她这番表现皆为刻意轻声,殿中之人哪个不是耳聪目明?见状纷纷恍然,教主今日与大总管这样装扮可不只是为了喜庆啊!童百熊立刻出席下拜:“恭贺教主!恭贺夫人!”
有教中左使牵头,又有雪千寻这数年功绩坐底,在座之人自然不会像三年前那般议论纷纷,规规矩矩的行过拜礼,这才在东方黎举杯之后开宴。
几杯祝酒下肚,殿中便觥筹交错礼尚往来不停,毕竟是江湖中人,规矩哪那么繁琐?东方黎见状也不多留,与童百熊点点头便又携着雪千寻离开。今夜雪千寻出奇的安静,从入殿到出殿一言不发,让本是打定主意给她点“惊喜”的东方黎有些疑惑。
初春还是微凉,冷风吹到雪千寻的脸上,显出带着酒意的酡红,东方黎牵着她走过一条幽僻的小径,偏头问:“怎么不说话?”
雪千寻沉默着抬起头,眨眨眼,月光下笑的轻柔。她仍旧不语,但看起来却是开心而有些羞怯的样子,东方黎更加摸不着头脑,轻轻摸上她的额头,调笑道:“莫非是春寒料峭着了凉?”
雪千寻却不恼,眯着眼睛由着她抚摸,又轻轻靠上她肩头,吃吃笑道:“教主才是傻了呢,新娘子哪有随便说话的?”
她当真明白,比谁都明白,自己这一举本就不单单是为了给她个名头,而是想要弥补那场有遗憾的婚礼。东方黎看着她,觉得心中软软的,像是早春的柳絮。
雪千寻眼波流转,“教主还欠我一个....”
还欠你一个洞房花烛。“我晓得。”东方黎牵着她往回走,路过碧波荡漾的池水,路过初萌绿芽的花丛,路过一列列抽了枝条的柳树。她们走的看不出急躁,但却又很快,一路不停留,具衔着笑意没有对白。
院子里的仆从小厮早被东方黎赶了出去,二人便这般安安静静的到了门前,东方黎紧了紧牵着雪千寻的手,又伸出另一只去推开房门。她的手向来很稳,此刻却微微颤抖,如同此刻的心情。门无声无息的被推开,颤抖的手也蓦地停住,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交杯酒与龙凤烛。
而是一个人,熟人,东方良。他仍是那般高高的,比以前还要黑些瘦些,但眼神更为深邃,笑容也更加平和。见到东方黎二人,这笑容愈发扩散,久别重逢之喜悄然溢出。
东方良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大师兄的酒还是这般适饮,只是太少了。”
东方黎的目光瞬间转至那个凤纹瓷杯,脸色骤变。雪千寻在她身侧,只觉得她手上又紧了几分,虽不明白她为何不语,却还是开口道:“良公子,好久不见。既不够饮,待我去取来,好叫教主与你对酌长叙。”
东方良笑道:“我当唤你一句大嫂才是。大嫂叫我阿良便好。”他有些促狭的望向东方黎,这才发觉她神色有些不对,起身道:“师兄,你怎么了?”
东方黎终于把视线从杯上移开,神色复杂地道:“黑木崖外二十里,镇子上有个青楼,虽然不大但也凑合。阿良...你坚持住!速去!”
东方良愣了愣,色变道:“师兄,这酒里...”
东方黎难得的尴尬,“情趣,情趣。”当初从平一指那里没收的药,她往这酒下了小半包,亏得是她考虑了雪千寻的承受能力,否则....
东方良哭笑不得,静心一感,果决已有热气暗暗浮动,他实在不知再说什么好,苦着脸瞧了二人一眼便飞身而去。
雪千寻又过了几息才从惊讶中缓过神,噗嗤笑道:“教主若是嫌千寻不够主动,只需要勾勾手指便是,何必....唉,苦了良公子。”
东方黎:“......”
雪千寻又忽地咬唇道:“教主不会放了一整包吧?平大夫可是说那药非常霸道。”
东方黎还在尴尬之中,一脚迈入门内,摇摇头,“没有,只放了三分之一。”她背对着雪千寻,没有看到那人眼珠转的飞快,伸手拿起凤杯又是叹了口气。雪千寻从背后抱住她,柔声道:“今夜是教主欠我的洞房花烛,我去取新酒来,不要再留遗憾。”
东方黎闻言振作精神,哪里又会让她跑腿?自己亲自去取了坛酒,斟满对杯。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拿起酒杯,双臂交织,朱唇浅尝。雪千寻前倾了身子倒入东方黎的怀中,仰起头来把自己口中的酒度了过去,东方黎猝不及防,但却依然咽下。她一低头就见雪千寻用手指绕着她的发丝,媚眼如丝地问道:“教主,你比良公子武功高多少?”
“怎么问起这个?纵是习了葵花宝典,大抵也只高出两成。”东方黎一遍有些奇怪的回答她,一遍松了松自己的领口。
雪千寻长长得“哦”了一声,转过身手指在她肩上、背后轻轻的滑动。
“那比他多一倍的药,教主能坚持多久?”
此夜,注定难再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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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至此结束,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161章 .番外1.后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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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七年。
我姓东方,东西南北的东,方向的方,单名一个奕。说起这个奕字,它的解释有很多,但我最喜欢“光明”这个释义,这样东方奕这个名字就会与江湖上盛传的一句话无比默契的贴合。
那句话便是形容我身前这个人的——“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奕儿,发什么呆呢?”
问话的人是我的大伯母,但是我总觉得这个称呼把她叫老了。虽然她今年好像已经有三十岁了,可她披在肩上的黑发有缎子那般光华,她的眼睛像星星那般闪烁,她身上有桂花糕似的香气——但是我不得不乖乖巧巧的唤她,还记得两年前我大着胆子唤了她一声“雪姨”,一向风轻云淡的伯父用非常非常非常古怪的眼神瞧了我一眼,然后就把我丢到了汐舞姑姑那里...唉,往事不堪回首,娘说我才这般年纪,不好总是叹气。
我这一跑神,就没注意大伯母问的话,幸好大伯母又温柔又体贴又可亲,一点都不曾怪责我,还递给我一个又大又红的石榴,笑道:“歇会儿吧。”
我瞄了大伯父一眼,瞧见他不置可否的模样,连忙收了马步起身接过来,又坐到属于我的小凳上,微微用力便掰开,仰头看着她坐到靠在躺椅上的大伯父身边,用两根纤纤玉指捏了剔透如红玉的石榴籽喂入大伯父的口中。
看到这一幕,我不由难过的停下了剥石榴的双手,又要叹气起来。我这两位伯父伯母,一个是无论江湖武林还是那些锦衣卫暗卫之类叔叔伯伯都要闻之色变的日月神教教主、天下第一高手;一个是无论江湖武林还是那些锦衣卫暗卫之类的叔叔伯伯哪怕是我皇帝叔叔都要见之变色的日月神教大总管,天下第一高手的夫人,可谓是光辉万丈、天造地设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