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睛时，像个新生儿一样——温柔、空洞地打量着这个世界。意识完全苏醒过来，记忆有如潮水将祁阳淹没。
祁阳的眼睛一阵酸涩，于是他闭了闭眼。再一睁开眼，霍湛胡子拉碴、憔悴不堪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湛哥？”
霍湛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开口：“你醒了……喝点水么？”
祁阳不言，他的眼神闪烁不定，半晌后问：“你怎么来了？”
“李佳给我打的电话。”霍湛抬了下头，扯出一个心酸的笑容：“他比你想象中的喜欢你。”
听见这句话，祁阳缓慢地明白了什么。他的脸庞苍白下去，依旧挣扎着开口：“那你呢？”
霍湛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称得上温情，但那里面有些东西熄灭了，也没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李佳很奇怪，为什么祁阳和霍湛没有复合。
祁阳打电话来致谢，李佳嗯嗯啊啊地应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你还喜欢他吗？”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那边迅速安静下来，不安的寂静蔓延过来，李佳甚至为他心酸。
“我还好。”祁阳最终答非所问。
李佳于是更加匪夷所思。在颁奖礼的后台撞见祁阳时，不依不饶地把人堵在了化妆间里。祁阳正给自己画眉毛，不可谓不气定神闲。
李佳来回踱着步，最后道：“我找人把他打一顿，怎么样？”
“为什么要打他？”祁阳惊讶：“做不成恋人，也可以做普通朋友啊。”
李佳站定，目光定在祁阳明显消瘦下来的脸上：“快别装了吧，你现在比出院那会儿还瘦，充什么大尾巴狼？！我告诉你，霍湛他就是一傻逼，搁在小说里叫什么？就叫圣母白莲花！他以为这行是搬砖工人圈啊，谁他妈没点黑历史，就他能拼哥，就不许你用点手段啊！”
祁阳脸色有些发白，他放下眉笔，强撑着：“你别说了吧。我和霍湛……就是没缘分。”
“你就是太喜欢他了。”李佳下了定语。他坐到祁阳身边，逼视着他。祁阳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移开了目光。
李佳于是冷笑一声。
很凑巧的是，祁阳进场时遇见了霍湛。他当时只顾着低头走，于霍湛猝不及防狭路相逢。
霍湛西装革履，那股子匪气被很好地藏了起来。两人视线撞在一起时，他微笑了下。
祁阳看见了霍湛身后的赵雅，想起来前两天狗仔曝出两人恋情的事情。
他发呆的时候，听见霍湛说：“听人说这次的影帝你有很大希望，先恭喜你。”
祁阳：“嗯……谢谢。”
他莫名头晕。心跳开始不规律。
霍湛在他正对面，竟然学会了那种得体、客套的笑容：“我刚刚看到了李佳，你们一起来的？”
祁阳不知所措地点点头。他藏在身后的手微微发抖。
霍湛凝视着他，眼神一瞬间幽深起来，但很快又恢复正常。霍湛微微压低了声音：“看来他真的对你很用心……好好把握吧。”
祁阳短促地一笑。
与霍湛来到第二排嘉宾席，赵雅远远看了祁阳一眼，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与霍湛对峙时候的祁阳，她看在眼里，甚至感觉有点可怜。
说到底，祁阳对霍湛也是用了真心的吧。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拍了霍湛一下：“警告你，甩人别拿我当幌子，我可怕被背后扎小人！”
霍湛没有理他。赵雅撇了撇嘴。是的，他们也没有在一起。说到底，现在的霍湛，恐怕真的不能和娱乐圈的人谈恋爱。
赵雅了解全部事情后，莫名为祁阳不值，也恨霍湛的单纯愚蠢。恐怕只有霍湛这种初入圈子，且家世显赫的人，才会这么偏执吧。
想一想，就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和霍湛在一起的好。先不说霍湛对自己肯定不如祁阳情深，光是他处理祁阳的事情来说，也是怪可怕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看了霍湛一眼。霍湛正在和另一边的霍城说话。
霍城跟弟弟分享内部消息：“这次影帝是祁阳的，跑不了。”
霍湛听了没多大反应，只是点点头：“那挺好，他一直挺想要的。”
霍城瞅他一眼，犹犹豫豫地：“我听说，你跟他分手，有傅京的原因。那个啥，你也别太圣母了，傅京不是什么好人。”
霍湛刚想反驳，霍城接下来的话犹如晴天霹雳：“祁阳两年前刚有露点头角，那会儿傅京没少整他。听别人说还想毁他容来着，幸亏当时有个姓李的给他保下了……当时刀子紧贴着脸，祁阳身边一个助理都被他的人给打残了。”
霍湛僵住。
霍城幽幽道：“再者我和祁阳是各取所需，即使没有你也一样。你别太自作多情了。人家祁阳对你是真地道。”
最佳男主角颁布的时候，所有的灯光和镜头都打在了祁阳身上。
祁阳走上台，接过奖杯时有些恍惚。一瞬间他没缘由地想起自己拍第一部戏的时候，第一次感受角色融入骨血那种感觉时候的畅快。
他也想起自己一路磕磕绊绊地走过来，得到的，与失去的…..
祁阳抬眼，莫名在一片背景似的观众里，第一眼看见了霍湛。
霍湛不知是什么心情，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定在这人身上，又随着那人下台而虚浮地飘散在半空。
祁阳下台后，李佳就站在他的必经之路第一个等着他。杨海在他身后，看见祁阳来了，兴奋地冲他挥挥手。
李佳给了他一个拥抱：“恭喜你，还不到五年。”
祁阳微微地笑了。
李佳望见霍湛模糊的半边身体时，不动声色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量。
最终，霍湛第二天一早起来，打开手机看到了无数的未接短信和电话。他漫不经心地打开其中一条，随即心里咯噔一声，如坠冰窖。
这天早晨，新科影帝祁阳通过经纪人杨海，宣布无限期退出娱乐圈。
☆、34
祁阳在飞机着陆后，第一件事是扔掉了手机。
欧洲乡村只要过了午后，时间就会拉得悠长而缓慢。所以当他找到那家医院时，天色还未晚。
联系好的护士用英文询问他时，祁阳努力集中精神，最后在他眼里，只剩护士口型无声地开合，渐渐和背景融成一片。
他最后只能摇摇头，无奈地笑笑。
护士见惯了这样的病人，微微一笑，拉着他的手带他走进疗养院。她心里默默想着，实际上抑郁症发展到这种程度，实在不应该只身过来。
只是世上千万人，人人有不能开口的苦衷，不知多少人存了一腔孤勇，只身上路。
见惯了太多，她也没有多问。
祁阳离开之前，默默安排好了一切。
杨海拨开外面那层厚厚的精明算计的壳，实际上算是性情中人。他对着祁阳叹了好久的气，最终大手一挥，放他走了。祁阳连准备好的违约金都没能掏出来。
李佳没表示什么，只道会帮他跟霍城打声招呼。
这一点祁阳十分感激他，上帝作证，他是真的不想再去面对和霍湛有关系的人。丸子曾经约他出来过，哭哭啼啼地表白，最后什么也说不下去了，只能抱着他哭。
祁阳拍拍她的小脑袋，他心里明白，丸子并不想着得到什么结果。
实际上他很羡慕丸子的性格，敢爱敢恨、轰轰烈烈。
因为祁阳不行。他似乎是太能够克制自己，以至于情满致溢时，只能够燃烧一场，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再也不能提起力气来。
开始的时候只以为是习惯性的头痛，心情低落成了常态，现在想想，甚至是和霍湛还在一起时，病灶就悄悄点燃了。
像是宿命如此，不能抗拒。
祁阳无数次想象过自己的结局，从没想过自己能变成一个疯子。所以说啊，人，千万不能想以后。
想得坏了，还有一点空地可下落，想得好了，简直是一击即中，一招致命。
这个小国家的阴雨气候过了，近日阳光一直都不错。护士心情也很好，她很喜欢每天早晨，给304号病人换音乐带子的一段时间。
那个病人是亚洲人，长得很漂亮，性格也好，清醒时温温柔柔的。每天早晨他心情都会不错，状态也很稳定，是难得的不糊涂的时候。
他喜欢听音乐，医生为了辅助治疗，每天早晨允许他听半个小时的古典乐。
有时候是莫扎特，有时候是贝多芬。护士偶尔会跟他说两句话，病人也能听得懂其中的意思，磕磕绊绊地回一些话。
护士今天换好带子出来后，又一次感觉可惜。
这个年轻人这么好，怎么就生病了呢。
她一路叹息着，回了办公室。今天轮到她执勤，于是又去了医院门口的小亭子里，闲来无事，打开了收音机。
收音机里放起近期热映电影的配乐。对于这部电影，护士还有一些印象。两个主角很是庸俗地一次又一次错过，最后只差一点点。
倒是结尾处响起来的音乐声音悠扬，一下升华了整部电影。
听着听着，突然一只手敲了敲窗户的玻璃。护士回过神来，急忙打开窗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