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之上 (三山无月)

　　此时此刻，被平反的喜悦让尹琛心底澎湃，要不是碍于自己老爸在场，简直想抱起贺尧疯狂地亲吻。他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从来没想到贺尧会为了替他伸冤奔走至此。他明白对方为自己承担了多大的风险。趁着秘书回来和尹正涵说话的功夫，尹琛从椅背后面悄悄握住了贺尧的手。
　　两人视线交汇，眼底均是难以按捺的激动。
　　“好了，小贺，你可以走了。”尹正涵和秘书交流完，冲贺尧点点头。
　　尹琛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你留下。”尹正涵回望他。
　　贺尧闻言向尹琛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我在外面等你。
　　尹琛点点头。
　　众人鱼贯离去，办公室里只剩下了这对父子。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房间里安静得让人有些不安，空气也变得沉重。两人似乎都不知道要如何打破僵局，毕竟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面对面谈过话了。
　　尹正涵看着眼前的儿子，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如今的尹琛安静的有点不像他，双眼凝视着办公桌上的笔架，刻意地回避了自己的视线。半年前，他也是坐在相同的位置上，递给了自己放机长的申请报告。那时他的眼神热切的带着火光，而现在，却是平静如水。
　　与尹正涵不同，尹琛有很多话想说，但却不知如何开口。他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被诬告的时候他不甘心也不服气，他努力地为自己申辩，但他的父亲却对这一切视如不见。原本最该信任他的人亲自停了他的飞，拿着他的机长申请表敲打着桌角，大声地呵斥着，告诉他，自己是多么的失望。
　　尹正涵揉了揉因为戴眼镜而发酸的鼻梁，眼中是藏不住的苍老与疲惫，他叹了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尹琛，现有的证据已经足以证明你的清白，之前公司对你的处罚都是误判。领导层已经决定解除你的通告批评，并且把这部分记录从人事档案里消除。”
　　“也就是说，你的放机长申请可以继续执行了。”尹正涵顿了顿，继续说，“只要你在现机型达到1500操作小时，就可以提前放机长。”
　　“爸……”尹琛抬起头，打断了他的话。
　　“我说过，在公司不要这么叫我。”尹正涵皱了眉。
　　尹琛自嘲地笑笑，说：“好，尹副董，您应该明白我在意的不是这些。”
　　“我只想知道，在曹诚告发我的时候，您有没有相信过我？无论是作为您的儿子，还是一个A330副驾驶，您真的认为我会这么鲁莽失态？”
　　尹正涵没有回答。
　　这意料中的答案让尹琛发出了无力的苦笑，他继续说道：“您既然不相信我能成为一名合格的飞行员，当年又为何要强迫我考飞院。”
　　尹正涵刚要张口，尹琛却已经抢先回答：“是，我知道我在家里的模拟机上得了高分，我也知道我出生在这个家庭迟早都会走上这条路，我甚至为了达到你对我的期待，努力克服着通过了心理评估……但是您为什么还是这么不相信我？”
　　“小琛，我不是……不相信你。”尹正涵嘶哑地说，“我只是……”
　　“还记得在我入职那天，您在我耳边说的话吗？”尹琛努力克制着越发激动的语气，双眼有些湿润，“您和我说，不要把过去的事带进工作中，每一次飞行都要严谨以待，全力以赴。”
　　“但是现在，究竟是谁一直沉浸在过去，谁没有从那个事故里走出来？”尹琛起了身，直视着自己的父亲，“到现在我都不认为母亲会做出错误的决策，而且我也相信，我们公司里值得您信任的飞行员还有很多。”
　　“父亲，向前看吧。”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时间回溯到十分钟前。
　　贺尧刚从办公室出来，就看到了走廊里的陈思。对方明显是刻意等在这里，见到贺尧，他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贺尧不由皱起眉，还是尽量维持了表面的友好，对他点了点头。
　　“尹琛呢？”
　　贺尧不太情愿地回答：“还没出来。”
　　“结果怎么样？大获全胜了吧。”陈思笑道。
　　“你很关心这件事？”
　　“当然，毕竟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尹琛还是我们机队的人。”
　　“他现在已经是747机队的了，”贺尧意味深长地说，“人要懂得保持距离。”
　　陈思闻言笑了，笑容依旧温润儒雅，丝毫没有被贺尧充满敌意的话语影响。他在贺尧身边踱步，最终靠在一旁的墙壁，抱着臂，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贺尧被他看得有些不悦，“你到底有什么事？”
　　陈思冷哼：“这么多年，我明里暗里地向尹琛表示了无数次，他都装作没看见。结果去澳洲几个月回来，他倒自己弯了。我就是不明白了，你到底哪里比我好，让他愿意和你在一起？”
　　“跟我相提并论，你也配？”贺尧轻蔑地挑起嘴角。
　　陈思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我本来没打算提这件事，但是你今天既然自己找上门来了，我觉得还有必要和你开诚布公地谈谈。”贺尧说着，从制服内兜里掏出一张照片让陈思看，上面的两人正是陈思和曹诚。
　　“你跟踪我？”陈思向来风轻云淡的表情有了一点波动。
　　贺尧不置可否，将照片又收回了怀里。
　　“只是一张喝酒的照片而已，有什么的。”陈思无所谓地笑笑，“你是想举报我生活作风不良，还是工作态度不认真，或者……说我和曹诚是一对？”他顿了顿，嘲讽道，“我觉得你应该没那么蠢吧。”
　　贺尧看着对方嚣张的表情，又想到了陈默那天约他见面时说过的话。
　　“在查曹诚时，有一个人让我很介意，只是当时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他和诬告相关，所以我回到香港以后，就托人继续跟了下去。”陈默将照片交给他，继续做着说明，“这个陈思并不简单，他和曹诚还有尹琛都关系密切。曹诚在尹琛回国以后，第一时间找了陈思商量，刚巧，我们在他们常去的酒吧里找到了当时的监控。”
　　……
　　“曹诚诬告尹琛的事，是你怂恿的吧。”贺尧冷冷地问。
　　陈思见对方说破，嘴角不由抽动，眼神晃过一丝慌乱，但还是色厉内荏地辩白着：“你胡说什么。”
　　“廊桥拐角没有摄像头的站位也是你告诉他的吧，有空乘告诉我，事情发生的那天上午，曾经看到你带着曹诚去踩过点。”
　　陈思的气定神闲彻底被击碎了。
　　“你喜欢尹琛，还这样对他？”贺尧厉声质问道。
　　陈思阴沉地看着贺尧，狠狠地说：“他已经是你的了，你又怎么会懂我的痛苦和矛盾。我只是想牢牢抓住他而已……”
　　“你错了，他并不属于我，他也不属于任何人。他就是他自己。而你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占有欲，那根本不是爱。真正的爱，是付出与陪伴。”
　　“呵，你也不过是利用了尹琛的同情而已，什么实名举报，根本就是苦肉计！”
　　“不管怎么说，你害他，我帮他。”贺尧微微一笑，“如果你的大脑没受到过毁灭性打击，应该看得出两者的差别吧？”
　　陈思无言以对，最终愤怒地拂袖离去。
　　贺尧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说：“别躲了，出来吧。”
　　尹琛应声从走廊拐角处走了出来，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今天喷了我送你的古龙水。”贺尧宠溺地摸摸他的头发，“听到了多少？”
　　“基本都听到了。”尹琛叹了口气，“我想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帮曹诚害我。”
　　“为什么？”
　　“因为他不想让我放机长。”
　　贺尧了然地点头，若是尹琛当上了机长，他就要带自己的副驾驶执飞了，陈思和他恐怕再难有所交集。
　　“那你呢，愿不愿意我去放机长？”尹琛笑着问。
　　“瞎想什么呢，我今天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你能当上机长。”贺尧宠溺地说。
　　见四下无人，他拉过尹琛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柔声道：“我迫不及待地等着，你我齐肩的一天。”
　　“更何况……”他故意拖长了声，“你就算肩上有十道杠，也得回家啊。”
　　两人相视而笑，眼中尽是温柔。
　　大概是因为反腐风头正劲，安航和局方的内部听证会雷厉风行地召开了。
　　曹诚和局方汤副局长之间的行贿记录被公开，两人彻底身败名裂。汤副局长被双规，曹诚也被永久吊销执照，从安航开除。
　　姜思琳和莫少廷焦急地在会议室门口等待着，待尹琛贺尧一出现，马上迎了上去。
　　“怎么样？”两人问。
　　“意料之中。”贺尧和尹琛相视而笑。
　　姜思琳长出一口气，道：“那太好了，总算是尘埃落定。”她顿了顿，又犹豫道，“不过我总觉得有点对不起汤元元。”
　　“你有什么对不起她的？都是她那不安分的老子惹的祸。”莫少廷耸肩。
　　“话不能这么说，毕竟同事一场。”
　　“你们女人就是多愁善感，一点儿都不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