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之上 (三山无月)

　　“他回来了，刚才已经看过了你的数据。”隋机长交给尹琛一叠报告，“前两张是成绩单，我们已经签好字了，你本场考核的时候带上。第三张是具体时间安排。”
　　“后天？”尹琛翻看了一下，面露吃惊，“这么快？”
　　“是贺机长决定的。”隋机长笑呵呵地说道，“昨晚他刚刷的第三，你今天就把他踢下来了。他刚才在监控室看了你的全程实况，估计是坐不住了吧。”
　　尹琛了然地点点头，视线向机舱室二楼瞟去。
　　透过监控室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一个身着制服的高大身影正伏着身看着监控器，想必那就是下次监考的贺机长了。
　　看起来不太像是个好对付的人，尹琛心里想。
　　“不过早点考也好，方便保持手感。”他收回视线看向隋机长，无所谓地笑笑。
　　隋机长赞许地拍拍尹琛肩膀，说道：“如何进行压力管理和心态调整也是我们民航人的必修课。突发情况总是很多，但是无论任何情况都要好好表现。”
　　“您放心吧。”尹琛点点头，和对方挥手告别。
　　隋机长目送他离开，然后上楼进了监控室。
　　“贺尧，你还没走？”一推门，隋和就看到了监控器前的男人，笑着打了个招呼。
　　贺尧回过头，礼貌地微笑，算是回应。
　　隋和把脑袋凑过去看了看监视器，随即了然地笑道：“你还在看这个啊，我就说这孩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江老师和我说，在他身上能看到尹总工当年的影子。”
　　他退开几步，拉过来一个凳子坐下，悠悠点了一根烟，盯着屏幕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苦涩的神色，自言自语道：“还什么尹总工，那件事以后就只有尹副董了。”
　　贺尧闻到了烟味，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打开了窗户。
　　隋和发现了贺尧的动作，一脸歉意地从嘴上拿下烟，“不好意思，忘了你受不了烟味。”说着便要出门去吸烟区。
　　“没事，你继续说吧。”
　　隋和刚迈出的脚停下了，问：“说……什么？”
　　“说尹副董的事，你刚才提到的。”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隋和迟疑了一下，看向不远处的男人。
　　“没关系，我想听。”贺尧抬起脸，看着隋和，深邃的眉眼里带着隐隐的坚持。
　　隋和深深吸了一口烟，叹气道：“那好吧，说起来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他狠狠碾灭了烟头，重新坐了下来。
　　考核当天，尹琛早早地拿着材料到了停机坪，隋机长还没来，他百无聊赖地站在楼梯上抬头看着天。今天的天气不太好，雾霾笼罩着整个京城，灰蒙蒙的天色让人心里难免有些压抑。不过好在稍后的考核只是本场一次起落，倒不是很受天气影响。
　　远处跑来一个微微发福的身影，尹琛赶忙冲他招手。
　　隋和看到尹琛，明显加快了速度，圆圆身体一晃一晃地跑上前来。他气喘吁吁地停在尹琛面前，解开了制服领口的扣子，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小尹。我早上先去送了一趟孩子，结果堵车了。”
　　隋和紧张滑稽的样子把尹琛逗笑了，他努力管理着面部表情，含蓄地扯了扯嘴角，宽慰道：“没关系，还有10分钟。”见隋和逐渐平复了呼吸，他又问：“真看不出来您都有孩子了，孩子多大了？”
　　“嗨，我都四十多了，能没孩子吗。他马上该上初中了。”隋和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了往常那乐呵呵的表情，“不过咱也是忙，选学校这事儿都是他妈在操心。这两天难得有时间，我就想着送孩子去上学。谁知道这一路给我堵得，真想开着车从别人车顶上飞过去。”
　　说到这，隋和哈哈大笑起来。对于北京的路况，尹琛倒是也感同身受，在一旁微笑地点头。
　　忽然隋和猛地一拍脑门，撸起袖子看了看表，说：“光顾着聊天了，走，咱该上机了。我带你去找贺机长准备考试吧。”
　　尹琛看着这隋机长风风火火的样子，爽直的性子倒是有点像莫少廷，难怪莫少廷会跟他说自己的事。尹琛这么想着，又对隋机长生出了几分好感。
　　尹琛跟在隋和身后走进机舱，里面宽敞豪华，舒适非常。以前尹琛开的A330是宽体机，而B747比它更大，是巨型机。宽敞的内舱内分为上下两层客舱，足足能够容纳366人，比之前尹琛驾驶的A330多了将近100的客容量。
　　尹琛逐渐紧张了起来，虽然他对于747的数据和操纵理论都有足够多的了解，但是一想到真的要轮到自己驾驶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两人顺着楼梯上了二层甲板，穿越头等舱座位到达了驾驶舱。隋和按了门铃，厚重的驾驶舱门应声而开，一个挺拔高挑的身影由内向外探出了身。
　　“小贺啊，我把小尹给你带来了。”隋和说着，往一旁侧了侧把身后的尹琛露了出来，“我先下去接一下局方的监考，等他来了咱们频道里联系。”
　　“好的。”贺尧答应着，视线顺着隋和的动作转移到了尹琛身上。
　　尹琛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嘴张了又张，却终究梗在了喉头，没有叫出对方的名字。
　　隋和没有发现空气中氤氲的微妙氛围，笑眯眯地拍拍尹琛肩膀转身走了。
　　只留下视线交汇的两人无言而对，机舱内一时静默之极。
　　待隋机长下楼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尹琛紧了紧拳，将手中的模拟机成绩单摔在了贺尧身上，“你到底想干嘛？你是故意耍我是吗？”他说完，随即“嗤”地笑出声，不知道是为了自嘲还是泄愤。
　　贺尧深深地看向尹琛，他在对方的双眼中看到了燃烧着怒意。他弯下腰，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成绩单，一丝不苟地掸净按页码理好。
　　尹琛看着对方的动作，火气更盛，嘲讽的话毫不留情地说出：“你到底是在澳洲休假的美联航机长？还是酒吧里风生水起的红人？还是姗姗来迟的神秘机长？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叫你Alden？Satan？还是……贺尧？”
　　“现在，我是你747改装的飞行检查官。”贺尧面沉如水地看着尹琛，语气毫无波澜，“先进驾驶舱来。”
　　尹琛没有动。
　　贺尧知道眼前的男人正在气头上，他无奈地叹气，勉为其难的解释了几句：“在安航的人事系统里，我登记的是贺尧，但是你叫我Alden也可以。”
　　尹琛冷笑了一下，挤开贺尧坐到了左座上，说：“为什么骗我？”
　　“我没有骗你，”贺尧关上舱门不再看他，而是开始检视驾驶舱的设备，“在飞院的时候，你见过我的飞行记录，也看过我的书。我的签名一直是Alden He，不过你从来没问过我。”
　　尹琛抿了抿嘴，却是无从反驳。自从知道了对方的身世之后，因为不想让他回想起父母离异的往事，尹琛根本没有问过他的中文名。如果不是今天见到，他还以为Alden是姓何。
　　想到这，尹琛忽然从贺尧手里抢过了自己的成绩单，飞快地翻到了最后一页。在结尾“飞行安全审核人签名”的地方，写着隋和龙飞凤舞的名字，以及一个熟悉非常的花体字……Alden He……
　　如果自己那天仔细看看……尹琛的愤怒消失了一半，但也并不算完全接受了贺尧的解释，他又问：“那机长大人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跳槽来安航的事。”
　　贺尧明白尹琛还没消气，微微放软了语气道：“我到安航来并不是‘跳槽’那么简单，这当中经过了很多次谈判直到这半个月才订下来。”他顿了顿，又说，“何况就算我想说，你也已经不告而别了。”
　　尹琛成功捕捉到了对方语气里的一丝埋怨，本打算解释，却没想到被一阵门铃声生生打断。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都明白，是局方的人来了。
　　“不要为其他事分心。”这是贺尧以个人身份对尹琛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即他便切换成了面无表情的检查官，请了局方的监考进来，用英语互相打了招呼。
　　“B747机队飞行员尹琛的改装本场检查现在开始。”贺尧带上耳机，语气平缓地用英语向塔台汇报着考试进度。
　　耳机里男人久违的低沉嗓音让尹琛恍了神，不过很快塔台便传来了指令：“NW11号跑道可用，考试机可以推出滑行。”
　　尹琛努力集中了一下精神，把手握在了操纵杆上，将飞机从停机位缓缓推出。“NW11号跑道可用，考试机已推出。”他向塔台重复着，微微侧过视线瞥了一眼右座的贺尧，而贺尧也在看他。
　　因为在录音，贺尧无法对尹琛说什么，但是他微微抬起左手，对尹琛竖起了大拇指。
　　尹琛见状不由自主地微微勾起嘴角。
　　“Good Luck。”他知道对方没有说出口的话。
　　就像在飞院的时候一样。
　　
　　第四章 同心
　　
　　“这么说，你现在已经正式成为747的副驾驶了？”姜思琳问。
　　不等尹琛回答，戴婧已经抢先一步说：“思琳，你这消息也忒不灵通了，他都在新机队飞了快两周了你才知道啊。”说着将手里的薯片递给尹琛。
　　尹琛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
　　戴婧愤恨地将薯片咬的嘎吱响，口齿不清地说道：“这年头真是不想瘦的咵咵瘦，想减肥的死也减不了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