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之上 (三山无月)

　　他必须承认她是美丽的，初次见面不久他也曾被这个女孩立体深刻的五官所吸引，然而相处一段时日之后，他便对她避而远之。
　　尹航的父母都是民航工作者，在他很小就离婚了。父亲终日忙于工作，尹航基本从小被尹琛照顾大。他很清楚尹琛的性格，知道自己看似外向的兄长其实有一颗闭塞的心，与人亲密的关系之内却总夹杂着一丝疏离。暧昧的对象不断，却从不走心。上一秒蜜里调油，下一秒就能干净利落的分手。
　　所以辛娜这种性格的姑娘只会成为尹琛的玩伴，却不是伴侣，而尹航更希望能有一个真正对尹琛不离不弃的人，打开他的心门。
　　“你哥到底去哪儿了？”
　　“不知道。”
　　“他还会教我们吗？”女孩的声音期期艾艾。
　　尹航不由自主皱了眉，仍然说：“不知道。”
　　大概没想到对方会一问三不知，辛娜一脸愤愤的表情，却也只能不甘心地走了。
　　尹航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接着便出了房门，直奔Alden的房间。
　　Alden对尹航的到访颇感突然，尤其是对方和他说希望他帮忙把尹琛和辛娜隔开之后。
　　“你确定？”Alden又问了一遍。
　　尹航坚定地点头，“确定。”
　　“但是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和辛娜走太近对我哥影响不好。”尹航稍微有些迟疑，最终还是决定和盘托出，“我哥来澳洲其实并不是休假。”
　　“我知道，他被停飞了。”Alden一脸平静。
　　尹航有些吃惊，“他竟然和你说了？”
　　Alden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那你也应该知道，他的复飞时间迟迟未定，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再闹出什么事儿。”尹航有些无奈，“我哥根本不听我的，我劝他也不会有效果。至于辛娜那就更是……”
　　“现在在飞院，只有你和他关系最近，所以……”
　　“他不会听我劝的。”停机坪争执的一幕再次浮现在Alden眼前，好不容易才把关系拉近，他可不想再闹僵，“你哥的脾气你也懂。顺其自然，玩玩就过了。只要一劝他，就和你反着来。”
　　“我知道，所以我没想要让你劝他，”尹航笑的狡黠，“你只要尽量不让他俩有过多的时间接触就好了。”
　　真不愧是兄弟，这种小聪明的表情倒是一模一样，Alden心中暗叹，于是爽快地答应了。
　　自从搬到Alden的家住以后，尹琛的生活规律了很多。每天早起开车到位于郊区的飞院，训练结束也不再流连于酒吧，而是径直回家。两点一线，早睡早起。如此健康的作息甚至让他整个人的精神都好了很多。
　　院方也重新安排了教员计划，在工作时间，尹琛基本不会和之前那些经常混在一起的学员打照面。而休息的时候，Alden便会找尹琛去帮忙飞院的事情或者约他去停机坪散步。尹琛每天只需要带着自己组里几个成绩好的学员飞本场、转场、检查模拟机。
　　学员们表现勤勉，学的很快，考试成绩也大幅提高。而Kelvin对尹琛和Alden二人仍旧虎视眈眈，但也无从下手。
　　时间平淡且飞速的消逝着，距离学员们商照终试的日子只剩两周了。大部分的实操课程都暂停了，学员们开始日复一日的复习理论和模拟机训练。尹航每天为了考试忙的焦头烂额，尹琛不想打扰他，于是经常和Alden呆在一起。
　　有时Alden也会回家，却不在家里住，陪尹琛呆上一天便赶回飞院。尹琛向他问起了主卧的床垫品牌，Alden却只说如果他喜欢就随意去睡。但尹琛终究还是没好意思。
　　两人连续在家宅了几日。彼此间的相处平淡至极，却奇异的令尹琛产生了一种心安的满足感。Alden不爱多言，两人便在书房里看书和电影。看到倦了，就一起去公寓的gym健身、游泳。尹琛诧异于自己竟然能够忍受如此单调的生活，甚至没有酒精的日子里，也能在习惯性躁动的夜晚安稳地入睡。
　　这一天，Alden忽然兴起，说要带尹琛去旅行。尹琛早在家宅的有些发闷，于是欣然同意。提前一晚收拾好行囊，两人旅途劳顿，到达了珀斯北部200多公里的南邦国家公园。
　　这里是完全脱离城市束缚的自然世界。林木蔽日，他们走过一条狭长的径，接着被笼罩在了湿热的空气中。
　　异色的鸟儿时不时穿过头顶的林叶，大胆地欢叫着挑逗游客。Alden为尹琛介绍着这些独具南半球特色的鸟类和植被，尹琛忍不住用手机拍起了照。他做了个鬼脸，逗弄着Alden和他一起自拍。Alden虽然没像尹琛一样做出扭曲的表情，却还是走进了镜头，眼中饱含着笑意。
　　两人继续前行，前面是一片桉树林，Alden呼唤尹琛过去，仰起头寻找树干上的考拉。考拉自顾自睡得正熟，完全不把游客们放在眼里。
　　过了桉树林，是一片平坦的草坪。草坪上慵懒地晒着太阳的袋鼠们看到游客走来，大胆地跳过来要吃的。
　　尹琛趁机抚摸了一下这些伶俐的生物，Alden帮他拍照。
　　“我一直觉得自己对澳洲有种自然而然的熟悉感，但今天却难得像了次游客。”尹琛说。
　　“大概是因为与我同行。”Alden笑道。
　　两人沐浴着阳光，一路缓行，离开了野生动物区。这时，他们的眼前开阔起来。这开阔来的太突然，几乎是突兀。
　　这是一片荒漠一般的沙地，沙地的中间有着成片的像塔一般矗立的天然石柱。在这与城市绝缘的一隅，有着史前的繁茂与苍凉。
　　“太古时代这里曾经是一片森林，后来海风吹来的沙子在这里形成了沙地，原始森林枯萎、风化，沙子跟着沉了下去。而残存在植物根须间的石灰岩就像塔一样遗留了下来。”Alden介绍道。
　　这里是西澳最著名的景点，尖峰石阵。尹琛神往已久，但真的呈现在眼前的时候，又为这景象所深深震撼。视线中，巨大的石柱冲天而立，石体内的石英也剑拔弩张地向外生长着。若站在石柱阴影的下，只有彻底仰起头才能看到天空。
　　开飞机时尹琛时常觉得自己是至高的，在云端上航行，就像是被包裹在天的怀抱里。而在这里，尹琛感到自己如同草芥。
　　Alden扶着他攀爬上了一根巨大的石柱，他们坐在顶端，望着四周一界茫茫的沙与远处的绿，头顶是一片无垠的蓝，静默无言。
　　在这阔大里，他们渺小的如一粒尘。风过无声，万籁俱寂。两人只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声，在身后若有似无地回响。
　　尹琛忽然问道：“陪我一起等日落，好吗？”
　　空气中似乎有了一种哀默的气息，Alden看了看他，轻声道：“好。”
　　等待的时间并不难捱，两人背靠着背，像是被着弘大的氛围所感染似的，说了很多话。
　　“Alden，你为什么当飞行员？”尹琛忽然问。
　　“因为喜欢蓝天。”
　　“真好，”尹琛的声音带着羡慕，“而我却一直在想，如果我不当飞行员我能做什么。”
　　Alden听得出对方的语气有了倾诉的意思，便握了他的手，示意他继续。
　　“我们家从我爷爷开始，就是飞行员。只不过他是开战斗机的。而我爸，你大概也知道，第一代民航驾驶员，现在是我们公司的飞行副董。小时候，我总在想，等我长大了也要开飞机。”
　　“后来尹航出生了，民航局也改革了，我父母变得更忙了。我从小就被送到亲戚家寄养，一年之内几乎见不到父母几次。”
　　“我总在想，等我以后做了飞行员，是不是也要这样天天奔波在外，没有假期，没有家人。即使成了家，也和自己一个人没有区别。既然如此，那又为什么要成家？”
　　“有段时间，我非常抗拒成为飞行员，但是我不想让父亲失望，所以还是报考了飞院。可是无论我多么努力，他还是对我失望了……”
　　Alden闻言侧过脸，却只能看到尹琛耳畔细碎的短发。
　　他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阳光逐渐变弱，炽热不再，而是换上了一副温柔的面孔。夕阳由东向西，慢慢地走。光线一寸寸地在这石柱上挺进。
　　石柱犹如日晷，而他们是这日晷上不变的刻度。他们是这天地间一个寂寞的静止。
　　缓慢的鼻息从耳畔传来，带着从后心蔓延而上的温热。
　　Alden知道自己背后的人，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尹琛在飞院里叫住了Alden。
　　“原来昨天是你生日啊。”尹琛想到自己枕着Alden的肩膀一直睡到了日落，脸上便有些烧，“你也不告诉我，好歹让我准备个礼物。”
　　Alden笑道：“生日也是365天的一天，没什么不同的。昨天你愿意陪我一起去旅行，已经足够了。”
　　尹琛无奈地说：“可我还欠你一句生日快乐。”
　　“好，那你说吧。”
　　“生日快乐。”
　　“谢谢。”Alden笑的温柔。
　　“尹琛！”忽然一声呼喊传来，两人闻声看去，只见John正在停机坪外对他们挥手。
　　Alden的神色微变，“他找你干什么？”
　　尹琛摇了摇头，心里也打起了鼓。
　　“我和你一起去吧。”Alden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