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说的就这些。”说完,他往电梯走去。
凌尚反应过来,兀地站起,“梓辛,你什么意思?”他快步往骆梓辛的方向走。
“……还有一点我忘了说。”骆梓辛站定,转身对凌尚说,“往后不要随便叫我的名字。”
闻言,安臣与齐非都愣住了,劝说话语硬生生憋在嘴里。
凌尚的脚步戛然顿在原地。
“你已经放弃我们的友情了。”骆梓辛的语调很冷,“何修童是和你走下去的人,而我最好不要在他面前出现。你已经做出选择,还有什么资格向我提要求?”
“你说你会等感情稳定后向他说明,但我相信你不会说的。不是么?”
“你没那么重视我们的友情。”
凌尚怒极反笑。是啊,他没那么重视他们的友情。
他确实不打算告诉何修童真相,好逐渐疏远骆梓辛。他也不打算告诉任何人,那天晚上他之所以这么过分,全因他无法忍受骆梓辛身边有人。
他也绝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他在那些隐秘的空间里想着骆梓辛所做的一切。
他不过是,没那么重视他们的友情罢了。
骆梓辛转回身,继续往电梯走。
凌尚看着骆梓辛的背影,“……你说得对,我确实作出了选择。相比起何修童,你确实不那么重要。我往后的人生,可以没有你,却不能没有他。”
“叮”,电梯门开,骆梓辛走了进去。
直至电梯门合上,他都没有回头。
——
手上的事情刚刚告一段落,宁海腾就接到了齐非的求救电话。
听完电话那头的描述,宁海腾皱着眉。
回到城里,他先去找骆梓辛。
宁海腾实在难以想象,骆梓辛居然会对凌尚说出那番话。
“……弄成这样,”宁海腾叹口气,看着骆梓辛,“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骆梓辛沉默良久。
他看向窗外。外面正飘着雨。
最后,他慢慢地说,“……你不知道,他那些‘骆先生’,听着有多恶心。”
“……不如直接告诉他,你对他的感情吧。”
骆梓辛摇头。
由它腐烂在自己的血肉里,跟着入坟墓好了。
第89章
记忆中,这是一个夏日。
刚刚和认识不到一分钟的宁海腾打了一架。
他满身是伤,乖乖地坐在花园藤椅上,等着人给他涂药。
涂药的人提着个小药箱,在他面前蹲下,先替他处理脚上的伤。
“嘶——”棉球只是轻轻碰了碰伤口,但他偏要说,“轻点嘛……疼……”
那人抬起眼看他。他就可怜兮兮地回看他。
那人低眼,继续给他涂药,但动作明显更慢更轻。
霎时就欢喜非常。内心被这种无声关怀涨得满满的,于是他大胆地唤了一声,“梓辛……”
这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之前他都是称呼他为“王子殿下”。小美人鱼的故事里,小美人鱼只看一眼就喜欢上的王子,大抵便是这样的吧。
涂药的手停下了。
他的心也跟着往上提了一提。这个瞬间,他是不知所措的。
接着手又动起来。骆梓辛没有对他的叫唤说什么。
不说那就是同意了。
“梓辛梓辛梓辛……”
他看见骆梓辛皱了眉。没办法,他很想叫。
这个名字,这份亲昵的叫唤,一直被他含在嘴里,就等着真正说出口的一天。
终于等到了。
骆梓辛再次抬头看他。
凌尚想,阳光必定也偏爱骆梓辛的。因为他一抬眼,周围的阳光就特别亮。
——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
凌尚慢慢睁开眼睛。房间透着幽蓝的夜色。
即使怀里有人体的温度,但依然觉得冷。
他低眉看了看躺在怀里的何修童。后者睡得很香,呼吸均匀。
凌尚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床铺。他看了看时间。
凌晨三点。
这个本该熟睡的时候,他睡意全无。
凌尚走进书房处理文件。周围安静,只有文件翻页的细微声响。
在这些细微声响中,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往后不要随便叫我的名字。”
凌尚翻页的手就停下。
叫了这么多年,他差点忘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叫骆梓辛的名字。
现在,他已和当年在背后说他坏话的那群小孩一样,明明白白地被骆梓辛告知,不要叫他的名字。
确实,他不该叫他的名字。
因为他没那么重视他们的友情。
他选择了何修童,这意味着骆梓辛在往后的时间里,不能以好朋友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即使是对话,也要慎重,免得何修童察觉什么。
这样的好朋友,当来确实没有意思。
凌尚,你不是想疏远骆梓辛么?你做到了。
——
年尾,各种大型宴会非常多。
今天这一场,是官家举办,召集各大商业巨头来感谢一番,“为库房创收作出了贡献”;同时又“殷殷劝诫”,要做个“诚信商人”,不要逾越本分。
晚宴入席时,凌尚和骆梓辛坐在同一桌。
年年都是如此安排。但今天,心境不一样了。
往年,凌尚那一桌全是熟人,即使位置事先已定好,但只要凌尚打声招呼就能坐在骆梓辛旁边。
今天,他没必要这样做了。
就在大家入席坐定,会场气氛进入状态时,凌尚旁边的宁海腾开口对斜对面的骆梓辛说,“梓辛,我有事要和五叔商量,你和我换个位置吧。”
骆梓辛坐在齐澈旁边。
对着一桌子人,骆梓辛还是有风度地让了座。领导班子上台演讲时,骆梓辛已在凌尚旁边坐下。
演讲冗长无聊。
往年,对着这种官腔演讲,凌尚耳朵听着,眼睛却四处飘,飘完了就悄悄伸手去玩骆梓辛的手指。
骆梓辛转头看他,他就撇撇嘴抱怨,“好无聊哦~闷死了~”
于是骆梓辛就由着他去。
但今天,两个人全程无交流。
晚宴开始后,觥筹交错,不少人窜桌敬酒,场面热闹。
盛煜之走到他们这桌,笑着俯下身在骆梓辛耳边说了什么,后者便起身离席了。
而凌尚,与过来找他敬酒的人,谈笑风生。
晚宴快散场,骆梓辛都没有回来。大家已陆陆续续离开宴会厅。
凌尚和宁海腾一起下楼,后者正想对凌尚说什么,他们便在下一层的楼梯口遇见骆梓辛。
骆梓辛也打算下楼,他的目光只放在宁海腾身上,“之前齐非说想吃生蚝,刚刚餐厅给我打电话,来了一批货,找个时间一起吃顿饭吧。”
宁海腾瞄了凌尚一眼,回答骆梓辛,“……我回去问问他。”
“好。”骆梓辛点头,“到时给我电话。”
出了大门,他们才发现天空飘起了小雨。最近冷空气频频袭击,让人措手不及。
门口早有工作人员候着,撑伞送他们上车。
凌尚想和宁海腾道别,但见宁骆两人在低声说着什么,没有旁人插话的余地,他便收回视线,默默上车离开。
宁骆说完一点公事,宁海腾抬眼环顾,“……凌尚这么快走了?”
骆梓辛像没听到他那句话,以平常口吻道别,“那我走了,剩下的明天再谈。”
剩下宁海腾一个,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
日子如常。
凌尚该工作时工作,该休息时休息,该狂欢时狂欢。
他和何修童的日子过得滋润。
但这天,他发烧了。
一大早就浑身发热,头脑也昏昏沉沉。
他躺在床上,听得见何修童急急出入的脚步声。
上一次生病是什么时候?他都记不得了。
只记得十几岁时,他生病了,骆梓辛坐在他的床边给他吹凉中药。
“我不要喝中药,又不是齐非那过敏体。”他躺在床上不满地嚷,“我要打针啦……”
“打针做什么,喝一碗中药就行。”骆梓辛扶他坐起来。
“真的喝一碗就行了吗?”凌尚靠在他肩上,“你是医生,我都听你的……别骗我……”
骆梓辛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声软语,“不骗你。”
他捏着鼻子喝了那碗中药,不久,身体感觉真的好多了。
骆梓辛没有骗他。
骆梓辛一直很可靠。
说心里不难过是假的。身体脆弱的时候,让他的内心跟着脆弱吧。
从小,他的内心有个小小的自卑住着。因为有骆梓辛的承认和接纳,他才一路成长为现在的样子。
骆梓辛的默许和关怀,令他觉得自己了不起,因为他能得到骆梓辛的友谊——自己和那些“旁人”是不一样的。
他渴望自己永远都和“旁人”不一样。
但他又和旁人一样,被骆梓辛吸引,对他有欲望。
只要骆梓辛招招手,他会像小狗一样跑到他的脚边围着他转。他会卑微地顺服他,就和众多的旁人一样。
他其实,并不特别。
而骆梓辛终会发现,他和他消遣的那些人是一样的。
他们的友谊,不过是凌尚用来盖住自己的一块遮羞布。
骆梓辛。
名字含在嘴里,都是不堪的苦。
——
“凌,来,喝、喝了这碗药、药吧……”何修童带着浓浓的药味来到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