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齐非凑近,手扶着床沿。
宁海腾转过来看他,好一阵都没有说话。
他想开口,却哑不成声。
齐非倒了温开水,用棉棒蘸湿,小心地涂在他的唇上。
“来,抿一抿唇。”
宁海腾听话地抿唇。齐非又涂一些水上去。
“你刚醒,不能喝水,忍一忍。再过一两个小时就行了。”
宁海腾点头。
“你现在想想,要吃点什么。我现在会做一点吃的了,等会儿给你做。”他给床上的人掖了掖被子,温和说到。
宁海腾只看着他,没回话。
良久,他摇了摇头,缓缓伸出手,抬起来。
“……”齐非明白他的意思,最后,把手放在他掌心里。
宁海腾用力微笑,哑着声音,“……真厉害,能好好照顾自己了。”
“……人总是要长大的。”说这话时,齐非的鼻子有点酸。
“……”宁海腾将他的手放至唇边,“……是呢,长大了。”
他长大了,却是在他不在的时候。
他成长的点滴,他已不在其中。
宁海腾吻了吻齐非的手背。
“我的偏执,令你不能幸福。……对不起,我们的过去让你挣扎得这么痛苦。我自私,想着如果你不习惯,就会回来。”
不是没想过用手段硬生拆开齐非与康子维。以他的身份,强取豪夺并不难。但他犯了错,他该用余生的后悔去弥补。
“但你比我想象中坚强。……你值得更好的人。”
或许,分别,就是最好的结局。
“所以,齐非,”宁海腾慢慢松开手,“……我放过你。”
不再纠缠。放手,让他从名为“宁海腾”的恶咒中,得到解脱,自由离去。
正因如此,他才把他第一次做的衣服还回去。
“有更好的人,能替你珍惜那些无价的回忆。”
齐非的眼泪静静流下来。
“……我又惹你哭了。”见状,宁海腾眼眶泛红,苦笑,“小兔子,别哭。”
过往的无数次,他都是这样安慰自己。
小兔子,别哭。
但这次,眼泪止不住,流得更凶。想让他别再说,好好养伤,但齐非说不出话。
一说话,他可能就收不了哭声。
“小兔子,你要尽全力去幸福。”宁海腾最后对他说到。
他日重逢,你要骄傲地告诉我,你有多幸福,而我该多后悔。
——
齐非回家后,不是上楼进房间,而是来到厨房。
他洗米端锅,加水开火。
佣人吃惊,赶忙跑到他身边,“少爷,我来弄……”
齐非摇头。
往时他总记不住、上不了心的煮粥步骤,现在清清楚楚地在脑海浮现。
他仔细地切着肉粒,又把肉粒磨成肉末,放进炖煮的粥里。
“少爷,我给您看着,您坐下来休息一下吧。”佣人看齐非站在锅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便上前建议。
齐非摇头。
慢火熬煮后,他揭盖尝了一下味道。
米煮得软硬适中,粥水不浓不淡。
“李姐,保温瓶在哪里?”佣人闻言,马上找出保温瓶。
“少爷我帮您……”
齐非摇头。他小心地把粥倒入,合上盖子。
——
再次来到医院,病房外已无守卫。
齐非扭开门把,房内空空如也,像没有人住过一样。
床单被子依旧白得刺眼,但躺在上面的人已不见踪影。
齐非一怔,转身去找骆梓辛。
“宁海腾去哪里了?”
骆梓辛正在办公室里写病历,见闯进来的齐非手里提着保温瓶,挑了挑眉,“他走了。”
“……走了?”
“医院对他来说不安全,他们转移到别的地方了。具体位置我也不清楚。”
齐非皱眉,“他才刚做完手术……”
“……今天早上六点,宁氏要召开全球股东大会,事关重大,他得去准备。这个时候,就是瘸了,他也得站直着走。”
——
齐非不知自己是怎么从医院出来的。
他开着车,在路上晃荡。
天下起蒙蒙小雨,电台广播说这是夏末秋初的第一场雨,还配上了淡淡哀愁的音乐,让这个清晨看起来有些萧索。
齐非经过市中心商业区,巨幅液晶显示屏播完滚动广告,切入新闻。
宁海腾赫然端坐在镜头中心位置。
齐非回神。他下车,站在闪闪霓虹灯包围的街道中,抬头观看。
宁海腾穿墨蓝色西装,一方大红袋巾,梳带整齐,精神奕奕,丝毫不见颓色。
期间记者多问题,他嘴角噙笑,一一回答。
“有传言说昨晚宁氏的车在高速公路上突然爆炸,宁先生,有这回事吗?”
“没有。”宁海腾肯定回应。
“听说东南亚那边某企业打算收购宁氏,请问是真的吗?”
“对方企业的打算我不清楚,但宁氏不可能与任何企业兼并。”
……
最后,宁海腾说到,“宁氏目前的确在商业运作上遇到了困难,且树大招风,流言四起;但我向各位股东保证,宁氏有足够的能力去应对困难;它不可能被收购,不可能被合并,不可能被打败,希望各位能与我们共度时艰。”
蒙蒙小雨逐渐变大。
显示屏又亮起广告,但齐非仍旧站在原地。
——
以前,日本。
齐非端着花瓶,走到病房门口,便听到宁海腾用日语与对方交谈。
一轮对话后,两个日本人从房里出来。
及见门外的齐非,他们礼貌地点头打招呼,然后离开。
齐非叹了一口气,转身开门。
他的力道很轻,没有惊扰房内的人。
宁海腾坐在病床上,目光看向窗户那边,只留侧身背影给齐非。
他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齐非清楚个中含义。
宁海腾的身体稍好一些后,便问齐非,哪一边是家的方向。
这次内讧,宁海腾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教他枪法功夫的师傅,失去了一直保护他的保镖,也遭到了父亲生前得力助手的背叛,落到烧伤潜逃的局面。
方才的日本人是宁父生前好友,他们建议人单力薄的宁海腾留在日本,等站稳脚跟后,再收复失地。
“我不会让宁家落入别人的手里,哪怕一分钟也不可以。”宁海腾拒绝了他们的建议。
病房大而空,物品多是白色,整个空间透着冰冷感。
宁海腾转过身,光线照着他半边脸,而在另一边打下阴影。
“来了?”他对齐非微笑,“好漂亮的花。”
“嗯,在路上看见雏菊开得好,就买了一些。”齐非举了举手里的花瓶,里面插满了嫩黄的小雏菊。
他将花瓶放好,在宁海腾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别担心。大不了以后我养你。”
这该是怎样的豪言壮语。宁海腾挑起眉毛,笑了,摁了摁齐非的下巴,“那小兔子打算用什么来养我呢?胡萝卜?”
齐非嘟了嘟嘴,“才不是胡萝卜呢!”
他看着宁海腾,张开手臂比划着,神情认真,“是很多很多的爱。”
宁海腾不笑了,温柔地看着他,最后把人紧紧抱住,“……嗯,我到时就让小兔子养着吧,用很多很多的爱。”
时光流逝。
宁家的私人海滩,碧海银沙,柔波软浪。
两人拥抱在一起,目光缱绻缠绵。
齐非一手搂着宁海腾,一手与他十指相扣,像恋爱中的白痴,甜蜜地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呀?”
宁海腾吻着他的手指,只笑不语。
“说嘛!”
彼时,宁海腾已叱咤风云,但他只温软回答,“小兔子,你是我的光。”
——
这场秋雨已成倾盆之势。
回忆如这雨水从头顶啪啦盖下。
齐非终是哭了出来。
是泪是雨根本分不清,只有内心涌上无尽悲伤,身体跟着抽痛难忍。
他低下身去,在滂沱雨幕中,缩成一点。
第72章
齐非病了一场。
高烧,胃抽搐。
他在床上躺了几天,醒得不够彻底,梦得不够深入,在现实与梦境中徘徊,一直迷迷糊糊。
现实有人在他周围走来走去,梦里有人安静站在他身边。
那人就在咫尺,但他看不真切,只有模糊身影。
那是一个小孩的身影,跟他说,“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兔子。”
然后,身影变高拉长,慢慢清晰,“你是属于我的,我怎么会找不到?”
人影越说越清晰。他说,“小兔子,你是我的光。”
他说,“……小兔子,对我说,非我不可……好不好?”
等齐非看清楚,对方说,“所以,齐非,……我放过你。”
一切像慢动作摔碎的镜子,碎片星星点点溅起在虚空中。
——
齐非睁开眼,旁边有声音,“小少爷醒了,快去向老夫人报告。”
周边又是一阵忙碌。
接下来几天,清淡的流食与温补的中药成了三餐。
不是什么大病,身体逐渐康复。
但齐非觉得力气不济,从床边走到阳台,仿佛就耗尽了一天的精力。
菊序之初,仍有桂花飘香。
齐非坐在阳台,看园丁们修剪桂树。
花期到了尾声,一串串金桂坠于枝头,幽幽甜香似纱帘浮动,有最后的曼妙藏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