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说无益。
宁海腾最后只道,“如果我是安尹,或许我想你问我一句,‘你的真实想法,又是怎样的呢?’……当然,这只是我的‘如果’。”
安臣看了看宁海腾。后者向来千杯不醉,而今晚,虽然他说话条理清晰,但内里,是真的醉了。
听骆梓辛说,宁海腾之前去西班牙找齐非。两人没有复合。
各人有各人的际遇。
明天他们又会回到各自的轨道里,今夜就大醉一场吧。
安臣拍了拍宁海腾的肩膀,又让酒保送了几瓶酒上来。
第44章
接下来几天,安臣请假外出。
期间与安尹通电话,他没提及孩子的话题,安尹也没问。
安臣明白,安尹已把决定权交到他手上。无论自己怎么回答,他都会是自己强大的后方。
热带地区有无尽夏日,日色鲜明,植物嚣艳,人来到这里,似会变得明亮多彩。
安臣坐在海边一处断崖上,看着天空那一只只艳绝的风筝。放风筝的人疯了似地在沙滩上跑,好让风筝飞得更高。
这里有个怪俗,向神明许愿前,要先放风筝。当地人说,神明虽然法力高强,但它也有自己不想做或不能做的事。所以信众向它提请求之前,要先询问神明的意愿;而风筝,就是信使。
风筝能飞,说明神明愿意帮忙;风筝飞得越高,神明能帮的忙越大。
数百年流传,当地人一直保存着这份对神明意愿的尊重。无法面对面交流,于是想方设法通过第三方殷殷询问一句:您愿意吗?
无怪当地人骄傲地说,我们放的风筝,都能飞很高。
神明大抵也是心甘情愿。
这个地方有很多风筝铺,向神明祈愿的风筝是免费送的。大眼睛的小女孩向路过的安臣举起风筝,要送他一只,安臣微笑接过,小姑娘转身跑回妈妈怀里,笑得好开心。
拿着风筝走到沙滩,安臣停在一棵棕榈树下。
他靠上树干,望向远方。
与安尹一起后,他们在摩擦中逐渐融洽。安臣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能赶上那个背影,用自己的身躯为他遮一方风雨。但宁海腾的话让他体会到,自己永远是被守护的那一个。
安尹就像眼前浩瀚的印度洋。
洋,凌驾于海,凌驾于众水,无边无际,无终无始。
安臣并不恼他没有向自己坦诚一切。正如宁海腾所说,他自己在相处中也逐渐明白,情到深处,很多事情都做得心甘情愿,连不告诉对方都认为理所当然。
安臣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风筝。
例如,他便不会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告诉安尹。
蹭开布鞋,放飞风筝,拽着丝线,拼命往最远的地方奔跑。夹着海浪咆哮的风在耳边呼呼扫过,海水浸润的湿沙一溅一溅地被脚风带起。
很久没有如此撒野,回首,紫红缀白的风筝已飞得很高很远。
安臣喘着气,笑了。
他带着风筝来到神庙,虔诚跪拜。风筝留在庙里,来日心愿得偿,方可带走。
离开神庙,安臣抬眼看晴空。
安尹,我或许永远无法像你为我那样为你遮风挡雨,但我已向神明请示过,此生定必,不负情深。
——
赴美日子来临,安臣与安尹在美国会合。
夜里,两人慢慢走在梧桐道上。远处车灯烁烁,此处树影斑驳,偶尔踩中落叶,能听到干哑的断叶声。
安臣停下脚步,拉住安尹的手臂。后者会意,也停下来,转眼看他。
安臣迎上他的目光,“……当时你提及孩子的事,我心不甘情不愿;后来你把决定权交给了我,我想了很多天,有了一点新想法。现在,我想问你,……对这个孩子,你的看法是什么呢?”
沉默。一会儿,安尹微微动唇,想说什么,但又止住,似在斟酌用辞。
最后,安尹开口,“……刚开始很抗拒,但逐渐,变得期待。”期待,很期待,越来越期待。“……那是你的孩子。”
在挑选孩子母亲的同时,安尹也看了很多以这种方式孕育的新生儿的资料。一张张超声波扫描图片记录着孩子成形的过程,最后一张,是孩子呱呱落地后的模样。
突然就很想知道安臣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很想伸手去抱抱它。
安臣出生那时,自己碰也没碰他。往后,在他的成长岁月中,自己的位置一直缺失。他不知道他在幼儿园里有多淘气,不知道他在小学里有多霸道,不知道他在初中里有多叛逆,不知道他在高中里有多少个女朋友,更不知道他在大学里有多大的名气。
他错过了他的入学典礼、颁奖典礼、毕业典礼……那些在往后年月里能回味无穷的时刻,他并没有参与其中。
说不后悔是假的。拥有安臣的现在和将来都不够,好想将过去也补足。正因如此,他越来越期待孩子的到来。
他曾打算,要用眼耳口鼻手,好好记住孩子成长的每一刻。
只是,这份期待要急刹车。
在安臣与孩子之间,他早有选择。
不再多说,免得动摇安臣的决定。
“……对孩子的期待,比不上你的决定重要。不必顾虑我。”安尹对安臣说到。
安臣却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问,“……那孩子出世后,你会怎么做呢?”
安尹稍稍一愣。好久,他才能平复心情,静静说,“……我想在他床头给他哼摇篮曲,想等他大一点后教他弹钢琴。”
像当年他的母亲那样,在床边轻声浅唱送他入眠;又把小小的他抱在怀里,包住他短胖的小手,带往黑白分明的琴键,让他弹响清澈的音符。
安尹在以人类血缘中最为密切的关系与方式,疼爱他的孩子。
安臣觉得眼睛发酸。心口空空的那块,正缓缓地被填满。
背德禁忌的爱中,仿佛生出了纯洁明亮的光。
安臣扣上安尹的手指,微笑,“那就让我们一同期待孩子的到来吧。”
安尹看着他,“……你真的想清楚了?”
一开始询问安尹意见时,安臣尚未下定决心。但对方的眼神表情和不多的话语,让他听清楚了他的心声。
自己纠结于孩子血脉的不纯粹,纠结于那些冷冰冰的挑选过程;殊不知,安尹早已把孩子当作他的孩子,不关其他什么人的事,他会在孩子出生以后,以爱滋润新的生命体。
安臣点头,收紧手指,“这是我们的孩子。”
没有人能插入其中,没有人能分开他们。
梧桐道上,两道远去的人影紧靠,越拉越长,与密密的树影融为一景,不辨你我。
——
这晚,两人的性爱不似以往那般激烈。
温柔,绵长,窝心。一波一波的甜蜜快感推着他们,往欢愉的彼岸去。
待要入眠时,安臣听着安尹的心跳,要他给自己唱摇篮曲。
孩子还没享受的福利,怎么都要让他这个晚了二十多年的人享受一回。
安尹轻轻蹙了一下眉头,经过一轮思想斗争,真的唱了。
他拥紧安臣,在他耳畔低声吟唱,似呢喃情话,又带着宠爱与叹息。
安臣满足地笑了,末了留一吻在对方心口,以示奖赏与安慰。
两人皆沉静睡去。
第45章
在外人看来,从美国归来后,安家兄弟的相处并无二致。但偶尔,一两个瞬间,两人站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感。
而安臣这段时间比以往都积极投入工作,不但恶补商业知识,还凭着敏锐的艺术触觉以及在广告公司积累下的经验,在百货公司项目上频频提出新创意,让一干人等不得不侧目。
安氏最近一次的高层会议上,他以大多数得票成为这个项目执行阶段及专柜引进的总负责人,直接向以总裁为首的专案委员会汇报工作。
消息一经秘书处传出,暗地里千层浪激起——原本的“董事”一职颇有空架子嫌疑,这回,二少爷开始掌握实权了。
众人都想当“一叶知秋”的观察者,唯恐没有洞察先机,于是各种“预测”版本纷纷出炉。
“安家二少现在是一个项目的负责人,迟一点,一个项目变两个、三个,再往后,登上高位也未必不可能。”
“原来纨绔子弟才是‘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差点看走眼。不知道总裁怎么想的,是怀柔政策?还是真的着了‘手足情深’的道?”
“哈,我敢说,这必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序幕,你我等着看好戏得了。”
……
“群芳会”慈善基金的午餐会上,一众上流名媛言笑晏晏,安夫人正和平日交好的几位夫人闲聊着。
“听说最近安臣在安氏里表现不错呀,这回你该对这孩子宽心了吧?”A夫人笑着说。
“对呀,我一直都觉得安臣这孩子聪明,可不,稍微用点心就做出成绩来了。”B夫人接着道。
C夫人补充,“就是,假以时日,他也可以像安尹那样担当重任,安家好福气啊。”
闻言,安夫人只是笑笑,“哪里,那孩子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午餐会结束,安夫人婉拒了下午茶的邀请,坐上了回家的车。
在车上,她默默看着窗外,陷入沉思。
最近的安臣确实是干劲十足,意气风发。往时那孩子身上总带着一种桀骜的玩世不恭,现在却逐渐透出一股锐利的精神劲儿,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