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彩后,更多人朝他围过来。
这回围着他的不再是名媛,而是各大商会的负责人。他们奉承的话讲得更圆滑、更加滴水不漏,察言观色的本领更高——齐非稍微蹙一点眉,他们马上借故走开,下一拨人接上来。
一天下来,齐非觉得耳朵像涂了油一样,腻腻的,全都是各色各样巴结逢迎的话。这样的环境,他想不任性都不行。
到了晚上,好不容易从宴会脱身,齐非走到最高一层甲板。
他倚着栏杆,低头俯瞰纵情于声色中的华服男女。
其实,他也是这千千万万幸运儿中的一个——有幸生长在富裕的家庭里,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好的。他周围的人都惯着他、顺着他,任性……在所难免。
但是,今天听了一天的阿谀奉承,他突然就想念康子维那些直来直往的批评。
自己曾下定决心要与过去的自己断绝关系的,怎么又走回了旧路。总是这样,他永远都只会困在同一个地方。
齐非叹了一口气。出门时他居然没带任何通讯工具。
不如早点回去吧。当时他不辞而别,放了颁奖礼鸽子……不算制造了很大的麻烦吧?
正这么想着,头顶响起轰隆隆的划桨声。
直升飞机刮起一阵旋风。齐非眯了眯眼,抬起一手挡住飞拂的发丝。
头发都吹乱了。齐非皱了皱眉,走进船舱,按下电梯按键。
一会儿,电梯门开。
齐非刚迈出脚步,抬头一看,电梯内已经站着几个人,中间那个——
原来刚刚降落的直升飞机,是宁氏的。
宁海腾看到齐非时,眼里有一丝光闪过;而后,波澜平静。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齐非收回迈出的步子,在电梯门外站直,等着电梯门缓缓合上。
宁海腾似乎想说什么,但见齐非收回了脚步,他微微垂下眼帘,选择了沉默。
电梯门上的数字跳动起来。齐非盯着,然后,他才有感觉——心跳得好快。
接着,他不自禁想到:他来这里干什么?谈生意?找乐子?应该是后者,因为黑色外套里,有一抹金色的繁花纹,那是他们去米兰时买的方巾……
齐非!够了!
齐非都要咒骂自己了。
回到船上的房间,齐非喝了几杯威士忌,泡了一个热水澡,出来后找到电视遥控器,将液晶电视的音量开到最大,接着晕晕地倒在床上。
他的耳边萦绕着财经记者的声音。那讲着西班牙语的嗓音足够陌生。好,很好。齐非安心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发现自己牵着康子维的手。康子维在对他笑,于是自己也向他笑。
然后他们前面出现了一抹黑影。看清楚了,是宁海腾。
他表情平静地看着自己。
自己握紧了康子维的手,往前走了一大步。自己对宁海腾说,“从今天开始,你彻底成为了我的过去。将来,我会和康子维一起,开始新的生活。你对我不会再有影响力。”
宁海腾一声不响,仍旧看着他。他穿着黑色西装,项间一抹金色繁花纹,头发被仔细打理过,氤氲着墨绿的光晕。他的眉目那么清晰,面容那么沉静。
自己决然转身,拉着康子维准备往回走,却在迈开步子一刻被拉住了。
自己回头,愤怒地看着宁海腾,后者还是不变的表情。“放开我!”
没有放。
“放开我,宁海腾!听见没有?!”
还是没有放。
“我叫你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自己想极力抽手,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紧紧揪着宁海腾的衣角!
“啊!”齐非猛地睁眼,从床上乍起。
他在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电视还在播放。内容是晨间新闻。
齐非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
最近一段时间他都没有梦见过宁海腾。一定是昨晚突然见到他,才会作这么可怕的梦。
整理好仪容,客房服务人员送来丰盛的早餐,并带来公爵的邀请——皇后号已经驶至巴塞罗那,会停泊两天,如果齐非愿意,公爵可以陪同游玩。
又不是没去过巴塞罗那。况且,齐非不太想看见公爵的嘴脸。昨晚他一直四处向别人介绍自己,末了还要加一句“他是苏菲夫人最疼爱的曾孙”,惹得众人看到他就眼冒精光,好像巴结上他就能得到多少援助一样。
正当齐非要拒绝之际,另一位服务人员进来,“齐先生,一位叫宁海腾的先生想邀请您共进午餐,您……”
“不去。”
服务人员又问,“那晚餐呢?”
“不去。”
服务人员从衣袋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张,“宁先生让我给您的。”
齐非接过,打开一看,只写着四个字——不见不散。
“神经病!”齐非一把扔开轻飘飘的纸。
什么不见不散,简直是阴魂不散!
齐非狠狠地切开荷包蛋,咬一口,“……和公爵说,我去逛巴塞罗那。”
巴塞港口附近有不少集市,齐非知道以公爵的做派应该不会去那些小市民的地方,所以专挑人多的集市去逛,逼得公爵强颜欢笑地陪着。
“原来这里也有布料市场啊!”拐过一条巷子,又一个集市出现。齐非看了看,发现不少有趣的衣服饰品。
逛着逛着,齐非就记起当时和康子维一起去布料市场的情景。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个你认识的人,回头看你,见你停在一间小店铺前,马上跑回来站到你身边,轻轻问一句,“您在看什么?”
这样的感觉,真的挺不错。
齐非顿觉心情愉快,身边的公爵也不那么讨厌了。
夜幕降临后,公爵带齐非去高级餐厅用餐,接下来,齐非要求去当地的酒吧。
一直到凌晨,齐非才回到皇后号上。
进房间,洗了个澡,准备睡觉,房内的电话响起。
“喂?”齐非接起。
“齐先生吗?我是餐厅服务人员,这里有一位宁先生在等着您过来……”
“你说什么?”
“一位叫宁海腾的先生,他已经在餐厅等了您好久了,我之前有给您打过电话,但您不在……”
齐非放下电话。
要等多久是宁海腾的事,与他无关。
他躺在床上,盖好被子,闭上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电话没有再响。
齐非张开眼睛。
他下床,围上睡袍,开了房门出去。
电梯带他来到餐厅所在楼层。
踏出电梯一刻,他在想,他究竟在做什么。
一步步走向餐厅,他愈发清晰地想到,对了,宁海腾。他会这么任性,和这个男人脱不了干系。他是最纵容他的那一个,他一定一早打定主意,让自己变得这么刁蛮任性,只有他才接受得了,只有他,自己无法离开。
他活生生地要把自己变成一只宠物,没有他立马就死。
真可恨。
走进餐厅,服务人员一看,立刻走上前,“请问是齐非先生吗?”
“是。”
“请跟我来。”服务人员带他来到一个包间外。
打开门,宁海腾见到齐非,慢慢站起来,轻轻展开一个笑容,“你来了?”
香槟、烛台、闪亮的银器,一切都这么美好。
可惜,一切都回不到从前。
“我是来和你说清楚的。”
第33章
“收起你这些无聊的把戏,别以为它们还能对我起作用!”
宁海腾离开餐桌,缓缓向齐非走去。“……这些把戏确实很无聊,但它们还是把你带来了。”
离齐非咫尺,他停住,静静看着眼前人。
齐非也看着宁海腾。
宁海腾有一双深邃的眼睛。深邃得,如同能吸走心魂一般。
所有的事情都恍似昨日发生。
如何相识,如何相爱,如何分离,如何复合,如何在快乐时开怀大笑,又如何在痛苦时歇斯底里。
这个男人每一分每一秒的面容都在自己的脑海里。
当年那个从后扯着他兔耳朵的小男孩,那个惹他生气的小男孩,对着他笑时的表情,好软和。
当年那个向他表白的十六岁大男生,那个让他每天都怀着酸酸甜甜心情的大男生,说那三个字时的语气,好温柔。
但之后,再之后,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
而这些“背叛”,都有一个听起来正当不过的名目,就是“证明”。
当时,那个暴雨天里,“……小兔子,对我说,非我不可……好不好?”
第一次,听到宁海腾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说话。
但是,只是一句“非我不可”就够了么?
为了验证这四个字,接下来会不会还有更多的试探?
真正的问题,是自己无法令宁海腾心安,而经过这么多年,宁海腾也无法令自己心安。
一想到这样的结论,任齐非刚进来时怒气多么旺盛,此时也只剩难过。鼻头还是忍不住一酸,他赶紧低头,不让宁海腾看见。
见他这样,宁海腾心里难受,他放软声音,“我错了。小兔子,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好吗?最后一次。”
良久,齐非抬起头。
“宁海腾,……我已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你了。”
过往,太多的承诺和保证作了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