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溪还是死死咬着嘴唇不说话,“是程林先动的手”这句话在没有人证的情况下,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终于她放开自己的嘴唇,努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问杨主任:“还有没有办法?”
杨主任摇摇头:“没办法,程家关系很硬,也很会闹。”
杨主任看到郁溪嘴唇更白了,抖了两抖,又被她死死咬住。
她始终没哭。
连杨主任都看得不忍心了,她在祝镇二中当教导主任这么多年,从没见过郁溪这样的好苗子,聪明,肯学,努起力来有那么一股子狠劲。她叹了口气,郁溪已经摇摇晃晃走开了。
她看着郁溪的背影,那么高,却那么瘦。
明明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啊。
杨主任叫住郁溪,说了她作为教导主任绝对不该说的一句话:“郁溪,要不你去给程林道歉吧,哪怕你跪着去哭、去求呢,他们家不就是要面子么?总比你不能参加高考好啊!”
郁溪回头挺惨淡的笑了一下:“杨主任,我知道您是为我好。”
她又扭头摇摇晃晃走了,杨主任在她身后带着哭腔喊了声:“郁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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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台球厅。
“依姐,难道今天香水又没喷够?”混混嬉笑着问。
今天江依打台球又失了准星,怎么打怎么不进,昨天她开玩笑说是香水没喷够、所以手气不香,今天混混顺着她的玩笑,猥琐的向她凑近:“我闻闻。”
“你闻你闻,我今天香水可是喷得够够的。”江依嘴上顺着混混,把嫩藕般的手腕往混混鼻子前一伸,却只像蜻蜓点水一般,在混混什么都还没闻到没碰到的时候,又把手腕抽走了。
小姐妹路过前台的时候,又瞥到空荡荡的桌子:“咦,依姐,今天你的小妹妹还是没来啊?”
江依把球杆往小姐妹手里一塞:“你再帮我打两局。”
她踩着高跟鞋匆匆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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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依没想到今天郁溪还是没来。
她都已经知道郁溪打架受伤了,昨夜郁溪也乖乖让她帮自己擦药了,今天为什么还不来呢?
她想郁溪一定在那废弃仓库刷题呢,匆匆过去一看,只有满屋的灰尘味和铁锈味,一个人都没有。
江依从仓库出来,想了想,往镇外的方向走去。
当石板路变成泥路,江依把高跟鞋脱下来拎在手里,她走得很快,莹白的脚掌在湿润的泥路上,压出浅浅的痕。
脑后一轮残阳如血,她今天也穿的是一条红裙子,红色裙裾翩飞,耳边有乌鸦吱吱哇哇的叫声。
很快,郁溪带她洗过澡的那条溪近在眼前了。
江依远远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女坐在那里,背对着她,抱着自己的双膝,把自己蜷成了一只虾米。
江依轻轻走近,拎着高跟鞋的双手背在背后,晚风扬起她卷曲的长发。
她叫了一声:“小孩儿。”
“原来你在这里呀。”
郁溪没回头,也没理,手里攥着不知从哪捡的石头,不是鹅卵石,而是薄薄一片。
江依背着手站在郁溪身边,看着郁溪一脸平静,把手里的石头快准狠向溪面掷出去,噗噗噗在溪面连打出三个漂亮的水漂。
江依在郁溪身边坐下:“今天怎么这么悠闲?不刷题了?”
“刷题有什么用。”郁溪平静的说:“我被开除了。”
第16章 给你兜底
江依心里吃了一惊,表面不动声色,柔声问:“怎么呢?”
郁溪看上去如往常一般平静,简洁的说:“打架。”
江依不说话了。
郁溪又拿起一块石头,对着溪面掷出去,这次打出的漂亮水漂有四个。江依这才看到,郁溪脚下堆了一堆这种平平扁扁的石头,堆得小山一样,捡了这么多,不知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坐在这里了。
江依看着郁溪的侧脸,昨天打架的伤口依然红肿着,她问郁溪:“你带药了么?”
这小孩儿,一看就没自己擦药。
郁溪说:“在我书包里。”
江依站起来,走到郁溪书包边去找药,拉开书包拉链,里面全是卷子,课本上贴满各种各样的标签,密密麻麻全是笔记。
这小孩儿,为了高考真是拼了。
江依不露声色,从包里找到药,又把包拉上了,只说:“你书包带子怎么断了?”
郁溪没顺着她的问话回答为什么断的,只说:“我不会缝。”
她人聪明,学习好,但手却不怎么巧,只会做简单的饭菜,手工更是不怎么会。
江依说:“我帮你缝。”
郁溪终于瞟了江依一眼:“你会?”
看江依长得这么妩媚的样子,连饭都不会自己做,看上去实在不像会做针线活的样子。
“小孩儿,你怎么小看人呢?”江依笑着走回郁溪身边坐下:“姐姐告诉你,姐姐不仅会,还很会,特别会。”
郁溪闷闷的说:“不用缝了,反正都被开除了,书包也用不上了。”
江依说:“闭眼。”
郁溪闭上眼,江依沾了药的棉签像昨夜一样,轻轻柔柔落在郁溪的伤口上,有种薄荷般凉凉的味道。
郁溪闭着眼睛叫了一声:“江依。”
“嗯?”
“你教我打台球吧,以后我去台球厅跟你混。”
郁溪本以为江依会像往常一样,逗她叫“姐姐”,说“不叫就不教你打球”之类占便宜的话,没想到江依只是笑了笑,说:“好啊。”
郁溪说:“我手挺笨的,怕学不会丢人,等你那些小姐妹下班了再去行么?”
江依说:“行啊。”
余下的时间,江依陪郁溪坐在溪边,坐到夕阳西沉,坐到薄暮漫天,坐到零零碎碎的星光缀在黑丝绒一样的夜空上,又倒影在清泠泠的溪水里。
郁溪不说话,江依就跟着不说话。郁溪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溪面出神,时不时摸起脚边的一块石头,对着溪面打出几个漂亮的水漂。
江依就站起来,光着脚在布满鹅卵石的溪滩上走来走去,捡郁溪脚边那种平平扁扁的石头,捡到一块,就学着郁溪的样子,往溪面猛掷出去。
但不同于郁溪能连打好几个漂亮的水漂,江依的石头一碰到溪面,就立刻石沉溪底。
郁溪说:“你手真笨。”
“我手巧着呢。”江依说:“我这是没掌握技巧。”
“你小时候都不玩打水漂么?”郁溪问:“那你玩什么?”
“我玩绣花呀。”江依笑:“所以我肯定能把书包带子给你缝好。”
“你从小安安静静坐在屋里绣花?”郁溪瞟了江依一眼:“鬼才信你。”
江依的笑声飘荡在静悄悄的溪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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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夜又深了些,江依还没学会打水漂,郁溪掷掉了最后一块石头,问江依:“你的那些小姐妹下班了么?”
江依说:“应该下了。”
郁溪站起来拍拍自己的牛仔裤:“那走吧。”
她看起来一直挺平静的。
江依跟着她站起来,一身水红色的裙子让江依看上去像溪里钻出来的什么女神。江依说:“好啊。”
两人往台球厅方向走的时候,会路过那个热火朝天的炒粉摊。
江依问郁溪:“你饿么?”
郁溪摇摇头。
江依今天挺纵着她的,也没劝她要吃饭什么的,只说:“行,那直接去台球厅吧。”
郁溪问:“你不饿么?”
江依笑着说:“我减肥。”
两人走到台球厅门口,灯和门都已经关了。祝镇穷,连台球厅的卷闸门都不是自动的,每个球妹都有台球厅的钥匙,这会儿江依从裙子口袋里把钥匙摸出来,费劲的抬起沉沉的卷闸门。
郁溪过去跟她一起抬,江依提醒她:“小心你左手边,那儿有根铁刺支出来了,小心把手划破了。”
郁溪“嗯”一声,感受着卷闸门在手中沉重而粗砺的质感,心想:这就是我以后的生活么?
江依带着郁溪走进台球厅,一拨墙上的一排开关,台球厅顿时一片大亮。郁溪说:“我们现在来开灯,挺费电的,你老板不会说你吧?”
江依骄傲的一挺胸:“我帮台球厅挣了多少钱呀?她说得着我么?”
郁溪勉强笑了笑。
江依看了看郁溪的个子,给她选了根球杆,把打台球的要领动作讲了一遍,自己又俯身在球桌上,示范着打了几个球,全进。
江依得意的冲郁溪一撩头发:“姐姐酷不酷?”
郁溪:“挺酷的。”
江依心里却在想,这真是奇了,怎么郁溪不在的时候她手那么臭,这会儿郁溪在了,她跟神枪手似的,指哪儿打哪儿。
郁溪作为她的徒弟,却不给她争气,连打了好几杆,都荒腔走板的。
江依叹了口气:“你手真挺笨的。”她放下自己的球杆,绕到江依身边:“姐姐教你吧。”
她从身后轻轻拥住郁溪,压着郁溪俯身,一边指挥着郁溪球桌上的那只手怎么摆,一边轻握住郁溪拿球杆的手。
她个子比郁溪矮一点,这会儿带着郁溪做动作,两人的姿势其实有点别扭。郁溪感受着江依胸前的温软压着她,卷曲的长发调皮的扫在她脸上,还有江依温热的吐息,尽数喷在她的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