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巍的头儿是个很有性格的美国佬,在能完工的情况下对底下人基本放养,不来公司他都不管,钱心一正是知道这点,才想到来拜托他。
评标起码要三天,不过王巍答应的很痛快,钱心一说不管去不去都请他吃饭。
可能是迈尔斯的条件太高,也可能是信任钱心一能找的人,邓明光最后是没请到钱心一的假,钱心一把王巍推荐给了他。
王巍带着手头的工作搭上了去A市的航班,这个时候他和钱心一都没想到,他认为这个是举手之劳的帮忙,未来将给他和陈西安带来一个怎样的机会。
事后根据王巍的口述,那场评的不是标,而是关系网。
按照行规,投标迟到一刻钟等同弃标,而那天邓明光想干掉的那家活生生的迟到了半个小时,要不是他这个奇数评委横插一杠,当场评出的商务标别人就第一了。
钱心一守信的请他吃饭,陈西安作为家属蹭饭,王巍也就是多看了他几眼,并没说什么。
美术馆翻新的图纸在九月中旬初交了出去,长头发没有来缠陈西安,他接到导师的邀请,外出为一个别墅寻找室内装饰物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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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陈瑞河想查,他东拉西扯的从不同的人身上套几句话,总包负责收发邮件的人是谁就能一目了然。其实不止一个人,但陈瑞河直觉就是张航,因为从项目最开始,他跟钱心一就一直是针尖对麦芒。
张航带着安全帽在灰扑扑的水泥楼板上指挥工人剔凿多余的混凝土,被工人告知陈瑞河找他的时候,还是满头的雾水,等他真的是风尘仆仆的敲开陈瑞河的办公室,一眼看见他电脑的页面,脑子里登时轰的一声,有种东窗事发的下坠感。
不过他慌了没两秒又稳住了,陈瑞河毕竟的赫剑云的人,而且邮件已删永久性的无法恢复,只要不是设计院的邮箱里有两封,他都可以咬紧牙关说没收到。
陈瑞河向来和气生财,当下眼神冰冷,言简意赅的用下巴指了指电脑,说:“解释一下。”
事发后张航也做过不少噩梦,他并不是丧心病狂,也很内疚和后悔,不敢让人看出端倪来,绷得精疲力尽。好不容易等这件事慢慢开始淡忘,陈瑞河忽然又发现了邮件,张航登时觉得,这是报应。
他沉默了半晌,因为无法解释,只能盯着地面含糊其辞:“陈总您去问赫总吧,我……不太清楚。”
陈瑞河狠狠的怔了下,猛然想起了钱心一下面的陈西安,他想起出事的是结构、当天赫剑云的态度,一切都很反常,只是被事故的慌乱给掩盖了,他尖锐的冷笑了一声:“好一个不清楚!我弄清楚了来告诉你,行不行?”
张航就是吃了熊胆也不敢说行,陈瑞河把声音压的更低,非常严肃的问道:“钱心一是无辜的,对不对?”
张航面无表情的抬起头,说:“陈总,他已经被辞退了。”
所以无不无辜,已经不重要了。
陈瑞河想起自己当时也是逼得他无路可走的一员,再一想赫剑云在其中扮演的神秘角色,他宁愿自己没看见这套正确的图纸。陈瑞河也不知道解释有什么用,但他还是说:“他是辞职,不是被辞。”
离开工地后陈瑞河去了西塘,运气不好扑了个空,赫剑云刚走不久,他心里有股郁气,硬是一路追到了老板的家。
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钱心一,而是他自己,他想问问赫剑云,当时他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让他当的这个负责人——
第79章
发迹近20年,能让赫剑云觉得内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陈瑞河开门见山的质问算一件。
门一开他人还没进门,杵在门口就来了句:“删掉钱心一那版正确施工图的事情,张航说他不清楚,让我来问你。”
赫剑云还在门把手上的手指一动,心想他终于还是知道了。
伤残的两个工人与钱心一,都是他基本和他无关的人,忙碌的时间能让他将这些人忘得很彻底,但是陈瑞河不一样,他每天在他眼皮子底下为他的别墅东奔西跑,却不知道这套房子早在事故出现之后,就被他抛弃了。
这6套别墅本来是他和他的画家朋友一人3套,改建成美术馆之后申报文化产权用的。
赫斌是6月份生的,所以6号楼他留给了自己,建成后会变成赫斌的私人展馆,摆放他从小到大学的照片,不开放,只许他自己和亲人参观。
不过连守在现场的张航都没料到会出安全事故,赫剑云更是做梦都想不到,建到一半房梁断了,就像他人生还没开始的儿子一样,他觉得这个楼不吉利,想了几天,转让给他那个画家朋友一个需要场址的老伙计了。
他在商场逐利多年,心肠其实练得很硬了,如果说这个事故中有人能让他觉得过意不去,那么一定是陈瑞河。他是真正上心的在为自己工作,这样的员工难求难得,赫剑云轻易不想让他心寒。
然而他这辈子事业顺风顺水,他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一个活着的儿子,赫斌是他这辈子最大遗憾,年纪越大越容易勾起往事,想的越多越无法承受。
相遇后他每多看陈西安一眼,见他西装革履,听他侃侃而谈,心底的敌视就会多一分……要是他当年不搞什么专题,赫斌如今,也该是这样一表人才的样子了。
其实很多大错,都是一闪念间的冲动铸成的,张航提议的瞬间他心动的神智尽失,陈瑞河的前途也就不在考虑中了。
他着实有些心虚,所以没计较陈瑞河审犯人一样的语气,只是眉心皱出很明显的川字纹,不苟言笑的说:“没头没脑的你在说什么!”
陈瑞河见他脸色阴沉,在他的积威之下回过神,胡乱抹了把脸,心里一阵悲凉:“不好意思赫总,我估计是在工地上冷风吹多了有点发烧,犯浑了,你别跟我计较。”
赫剑云还是一副收不到债的表情:“发烧就回家休息去。”
“心里有事,休息不安宁,”陈瑞河整顿好情绪,咧嘴笑了笑:“赫总,是这样,关于6号楼采光顶拉断的事故处理,我下午发现了疑义,对于当时撤销钱心一的负责人资格并且勒令他辞职的决议,我觉得是错的。我觉得该重新召集与会人员开个会,替他纠……”
赫剑云猛然严厉的打断了他:“事情好不容易压下去,没人提就该谢天谢地了!开会?再让别人家属心里不平衡,来再闹一次?有错钱心一那脾气会闷不吭声的让你往他头上扣屎盆子?”
他换了个语重心长又带些无奈的语气:“瑞河,你的心是不是操的有点多了。”
陈瑞河心里真的跟一万头草泥马奔过似的,他承认他心里有些偏向钱心一,也觉得他乖乖背锅的行为非常诡异,但设计院不该为此负责本来就是事实,还人清白也是理所应当的事,结果一到他老板嘴里,就成了他胳膊肘朝外拐了。
看着样子他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陈瑞河郁闷的喘不顺气,还是给了赫剑云一个台阶:“可能吧,项目上事太多了,有点累,赫总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赫剑云住的别墅一梯两户,走道并不长,陈瑞河拐进电梯间之前,身后忽然想起赫剑云放的很低声音:“你邮箱里多余的那封邮件,删了吧。”
陈瑞河脚步一顿,并没有回头:“什么多余的邮件?”
赫剑云沉默了两秒,说没什么让他走,陈瑞河抬头看见防火玻璃上的人影,胡子拉碴,面容颓废,是个40多岁了,都没找到自己声音的老男人。
不过他接着又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苦涩,钱心一倒是掷地有声,但是他丢了所长的职位。
——
没职位有没职位的好处,钱心一过了一段悠哉日子。
迈尔斯的时运可能还没来,F组的项目青黄不接,都是些小的售楼处。钱心一独自负责一个并不急着要的四合院,三进院的样式,厢房耳房又是古建里固定的形式,平面布置几乎都不用走心。
这种时间充足的感觉,在长时间的忙碌之后就像长假一样,他挂着耳机趴在电脑前,从强电弱电到地漏的篦子花纹,每个细节都想的清清楚楚,三视、轴侧图不要钱的画,画完了有时间,还学国外的设计师把光线阴影给加在了二维图里。
这种细节对立面的美化作用显而易见,虽然很费时间,但钱心一越看越得意,觉得自己的CAD绘图技能简直达到了技术帝的巅峰。
不过由奢入俭难,他得意过好看的,以后就接受不了普通的了。
陈西安没他这么轻松,K组的工作紧张,正在为一个银行及其配套设施的项目出报审图,他上周连加了两个夜班,都是凌晨4点才回来,上午休息半天,下去回公司接着干那种强度。
钱心一回家看见他在家里横平竖直的画立面,凑近一看登时觉得单调的不忍直视,他一转身把外套扔到沙发上,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瞎了!”
陈西安左手输入右手滑鼠标,哒哒的动静不绝于耳,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脑屏笑道:“瞎得好,我也瞎了,快去给我倒杯水。”
钱心一去茶几前倒了杯水,自己先仰头灌了,这才给他端来一杯,凑到他嘴边上往上抽:“还剩多少?要不要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