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安来电话的时候,钱心一正缩着腿坐在麻辣烫摊子前面,给他的小弟弟往碗里拨豆棍,小孩第一次吃这种乡下串棍一锅煮的麻辣烫,新奇加饿的拘谨都忘了了,辣的鼻头冒汗,吐着舌头扇风,问他辣不辣,他又说不辣。
钱心一回头要了杯米酒,接起电话,那边问他:“在干嘛?”
店主端来米酒,钱心一指了指刘易阳:“带孩子,吃麻辣烫,你呢?”
陈西安:“谁家的孩子,我在家看动物世界。”
钱心一又给刘易阳拿了串笋:“我妈那边小弟弟,真羡慕你们这些能在家看动物世界的人。”
陈西安笑了笑:“你小弟弟怎么到你老家去了?你们明天吃团圆饭吗?”
“他爸出差了,”钱心一想我们明天估计要吃白饭,不过没告诉他:“吃,你怎么过?”
陈西安:“杨江不来吃饭的话,就随便弄两个菜。”
钱心一在忙着剔串没走心:“你不回家看看父母吗?”
陈西安:“我父母不在家。”
钱心一:“那在哪?”
陈西安:“基地上。”
钱心一来了兴趣:“什么基地,核武器?人造卫星?”
陈西安笑起来:“你脑洞真大,导弹。”
钱心一羡慕的说:“难怪你能建小三居的模型呢,搞了半天是科学世家,不过你爸妈研究导弹的,你怎么学起了建筑?”
陈西安:“干一行恨一行吧,看起来光鲜的职业都很辛苦。”
不过他父母常年在基地上,逢年不一定,但过节肯定是独自,钱心一想起他那个户型不小却空荡荡的家,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不像同情,似乎是一点感同身受的心疼。
他点了碗花饭让刘易阳不要只吃串,然后举着手机跟陈西安东拉西扯,从什么时候回去聊到十一去哪里,再从这里那里的气温聊到杨江的西藏之行,等回过神来,居然就打了四十多分钟。
钱心一挂机的时候看见那个通话时间很是愣了一下,放之前他简直没法想象,他会跟一个人聊这种没营养的话题还聊老半天,所以可能重要的不是营养,而是聊天的人。
他的小弟弟吃完了坐在条凳上,斯文的喝着米酒,一直盯着他看,见他看过来忽然来了句:“大哥,是你的女朋友吗?”
钱心一说半天口干舌燥的要了碗绿豆汤在喝,闻言直接呛进了鼻子里,又酸又咳的缓了老半天,老泪差点折腾出来,他脸色有点红,可能是咳出来的,也可能是燥出来的。
他去捏孩子软嫩的面颊:“再瞎说我就把你卖到这里给老板串豆棍。”
他指尖上一点力道都没有,刘易阳却被吓了一跳,瘪着嘴不敢说话了,惴惴不安的模样像个受惊的小兔子,钱心一觉得好玩,不忍心把他关在宾馆里,结了账牵儿子一样把他牵回了村里。
第33章
村旁的马路坑坑洼洼,积了水,愈发像一块块补丁。
这里本来该是水泥路面,但因为这一任村支书私吞了部分款项,导致路面只铺了石子,车来人往,石子磨损下陷,泥土便浮了上来。
他离开这里的时候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依旧如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穷,所以的特别慢,麻木承受的乡里,和以权谋私的小地方官。其实知识不一定能改变命运,但见识可以。
刘易阳没见过这种阵仗,发臭的枯河和星罗棋布的生活垃圾,东张西望没两脚踩进了小水洼,怕钱心一生气,愣是一声没吭。
钱心一其实注意到了,但也没说什么,琢磨着他待会得去跟他的小侄女玩泥巴,弄双拖鞋先拖着算了,反正天气还不太凉。走到村口的时候,一个老头晃上了马路,两人抬头一相望,登时都愣住了。
还是那老头先张嘴,眯着发昏的老眼,背着手有些讪讪的笑道:“是满意吧,回来了?”
乡下讲究贱名好养活,钱心一的小名就是满意,连他妈都不叫了,只有他父辈的老乡才记得。
钱心一瞬间有种岁月荒唐的感觉,这人是他年少时的噩梦,逼得他们举家迁离,谁料经年再见,横行八乡的村支书已经老态龙钟,甚至还用这种惴惴的神态跟他说话,这实在有些可笑,偏偏却是现实。
钱心一心情复杂,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就冷淡的回道:“张书记,是我。”
他很多年没回来了,村里谣言不知从何而起,越传越离谱,在传说中他俨然成了个百万富翁,键盘一敲十几万唾手而来,在小地方已经成了个得罪不起的人物。
张航的爸张元山前些年被人告下来了,没了权利傍身一下就夹起尾巴来做人,以免人报复,而且他真的老了,年轻时做过的坏事织成夜里的噩梦,人和脾气都朽的飞快。
几个月前才听过他儿子酸溜溜的抱怨,钱心一是真出息了,是他们项目设计单位的总工了。他对总工的概念就是很大很大的包工头,连他儿子的工钱都归他管,他越想越惊心动魄,怕钱心一回来找他算账。
如今他见了钱心一,这人早已经不是记忆里惊慌失措的少年,脸盘瘦了眼神也沉淀了,牵着他手里那个白白净净的城里孩子,浑身有股和乡下人泾渭分明的东西。
张元山忍不住有点慌,摆着手干笑:“不是什么书记了,你要是不嫌弃,就跟以前一样叫我……大伯吧。”
这个大伯曾经叫混混打断了他爸的腿,教唆他儿子把自己逼退了学,他好意思说,钱心一却没好意思听。他本来以为自己再见他会冲上去给他一拳,然而实际上却没有,他只是看见他曾经的恐惧在他面前碎成了渣,心里甚至有些难以置信,他心想:我当年怎么会觉得他可怕呢?
生活的压力磨平了过去的棱角,等时过境迁,人也成了一个全新的自己。无数孩子的童年梦想是成为科学家艺术家,可十年二十年后,他们只是柴米油盐中挣扎的普通人。
钱心一也一样,如今张元山对他来说,还不如高远给他的负面情绪大,报复他没有意义,因为他已经不堪一击。真把他推个屁墩儿骨折了,张航还得来要死要活,纯粹是自找麻烦,他站了会儿,没接话转身就走了。
他看着这些人堵心,但无论把他们怎么样,过去依然是定局,最可怕的是他竟然还没想把他们怎么样,这种复杂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简直有些不孝,他一边走一边想:以后还是别回来了。
刘易阳被他牵着,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个胡子花白的老大爷跟着追了几步,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
道旁白桦上的枯叶旋着落了下来,一叶知秋,凉风瑟瑟,冬天也不远了。
他姥姥如众子女所愿的闭上了眼睛,因为葬礼的事情,钱心一拖了两天才回到C市,他走的时候只带着一个旅行包,回来的时候却多了一个箱子和一个孩子。
彭十香要待到守完灵,刘易阳没人管,被她央求着让钱心一带上了,钱心一一直到上大巴还在拒绝,他忙起来脚不沾地,刘易阳估计只能喝西北风了。
但是他母亲不管,她不知道设计狗的生活,只觉得再忙都是坐在室内的板凳上,来不及做饭订个外卖也就是一通电话的事,饿不到她的小儿子。
不过其实她并不是偏袒小儿子,只是发现钱心一并不太讨厌刘易阳,而且小儿子还很黏他的大哥,她希望钱心一能融入她的新家庭,小儿子或许是个催化剂。
刘易阳不知道他妈的用心良苦,他只知道钱心一的侄女是个超级可怕野丫头,这两天逼着他又是在地上趴着捡石头,又到河里埋鱼雷炸水玩,他的衣服脏的看不见鼻子眼睛,烘干的鞋也在乡下的石子路上扎破了底。
有次草丛来游出条水蛇,她还折了根棉杆挑起来,大开大阖的扔进了河里。
还有什么蚯蚓马蜂窝,层出不穷的玩意,最可怕是她还亲他,刘易阳害怕出去玩,又不敢说,累的心神俱疲,一见钱心一提着包要走,就觉得自己要完蛋了,外套都没穿的跟了他大哥一路,隔着十几米期期艾艾的看他。
钱心一给的零钱多,他的侄姑娘勉强买他的账,让别闹就能安分一会儿,刘易阳就在这间隙里休养生息。
钱心一把他送回去一次,转头又跟了出来,他妈妈灵机一动,直接把孩子塞给了他。
他大包小包还牵着个娃,机场的的士又不太好打,陈西安打电话说来接他,就也没拒绝。
刘易阳虽然乖,但是有点怕生,陈西安跟他打招呼,他抱着钱心一的腿露半边脸看他,钱心一没法放东西,只能由陈西安搬,他觉得过意不去,就指使他弟弟卖乖,说:“叫叔叔。”
刘易阳软软的叫了声叔叔,陈西安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说:“这么小,像你儿子。”
钱心一还没想好把他安置在哪,又想起他妈的一百条注意事项,整个人都是懵的:“是我儿子就完蛋了,为什么5岁了还在冲奶喝啊?半夜还要定个闹钟叫他起来上厕所!睡前还要讲故事!”
陈西安笑的不行,心想他带几天孩子崩溃了,说不定对结婚生子会留下点阴影什么的。
刘易阳的小王子待遇一进家门就没有了,他没溜的大哥把遥控器往他面前一摆,让他自生自灭,接着就跟那个陈叔叔锁上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