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芸并没有把话说透彻,然而李慕却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了。若是让那薛家知道,怕不止是保不下林婶,还要搭上自家的命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李慕问道。
“我那日宿在你家,正临着林家的住,听到她被梦魇住了,一直在胡说什么‘老爷’‘复仇’‘姓薛的’之类的话。”李芸道是。
李慕自然知晓林婶发起疯来会是怎样的哭号,但听李芸的话,他却并不相信:“林婶那日没犯病,要说什么话,也不会太大声。”
“可她的床正对着我的床,之间只隔着墙,想听见,我总会听见的。”李芸一笑,并不明说自己那日其实并没有听清什么,他刚刚说的那些,还是根据他模模糊糊听来的一点,拼凑起来的。
世人只知道十七年前曾有个张家被株连九族,却并不知道这事跟薛家竟有牵扯,李芸自然也不例外。在猜到这样的想法的时候,李芸很是吃惊,如今不过是拿自己这太过大胆的猜测诈李慕一下,却不料这猜想居然是真的。
李芸心下一紧,面子上却仍旧云淡风轻,仿佛胸有成竹似的。
李慕想了半晌,道是:“你要如何帮我?”
“我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收留下林家的的,怕是其中有更多牵扯。——你,想要为张家平反,又想为张家复仇,让薛家也尝尝那灭族的滋味,可是这样?”李芸道是。
“我只希望为张家平反,让薛家罪有应得之人,得到他们该有的下场。”李慕却这么说道。
李芸一哂,笑道:“好吧,你是君子,而我只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可没你那气量。”
“你是说,你想见薛家覆灭?”李慕道是。
李芸点点头:“那是自然,姓秦的不过是仗着薛家的势力罢了,若不是有姓薛的撑腰,他哪儿敢像如今这般恣意妄为?”
李慕却道是:“我可不觉得,你对那秦繁,是真正的无情。”
李慕如今也识情滋味了,而非当初那个奉母之命,为他李家香火后继有人而成婚的毛头小子,自然瞧得出,李芸和秦繁间的事,可不是一个追一个跑那么简单。
他李芸是个真小人,对李六婶的情义都不过只有六分,对他祖母和父亲更是早已不管,若是真想跑,哪儿还会跑不成?撇下这安乐村,撇下家中的老父母便是了。
李芸被噎了话,悻悻地闭嘴。
半晌,他只得承认:“哼,那又如何?”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是真的想要让薛家覆灭呢?我担心你总有一天会陷入情中,反手将我卖了。”李慕道是。
李芸摇头:“你信我便是了。”
李慕不语。
知晓对方不会信,李芸自嘲一笑:“是,我对那家伙并非全是恶感,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希望自己是以如今这个姿态,被弄到秦家去的。”
他说这话,意思是?李慕蹙眉。
李芸继而道是:“若是秦家失势,不再是薛家的亲家,那他秦繁便只是个空有武力的平头百姓了,你不觉得,只有这样,我才和他相配么?”
“你不怕,到时候,他会怨你?”李慕问道。
李芸摇头:“我想过,不会。”说要将秦繁家里弄垮这件事,李芸可不止跟那家伙提过两回,得到的结果无非是两种,一则是秦繁不以为然,当他不敢,二则是秦繁不以为意,并不将那家人放在心上。
某种意义上来讲,两个人还是很像的,至少,在都不把家人当成家人的这一点上。
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李芸便不对李慕讲了。他只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又笑着摇了摇头:“你便说,要不要我这个眼线吧。”
“你又如何能拿到薛家的要害,又如何能确保,你能将那东西,送到我手上来?”李慕问。
李芸一怔,倒是小瞧了这个族弟,虽说只是个村中出身的苦读之辈,却意外地心思缜密。他道是:“要害之处你不必多虑,那秦繁是个直脑筋,他将我当成他的自己人,有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会说出来。——至于怎么送给你……”
李芸现如今其实也没有太好的法子,但总归要先进秦家,瞧瞧那家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各自有什么短处可以拿捏才行,哪里是现在就能知道的:“你如若相信我,那你就应下来吧,我总会有法子的。”
李慕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一天,他对李芸的感官全然翻了个个儿,见这人褪去了平日里那装出的浪荡不羁的伪装,心里头可惜了许久,可惜他没能将书念下去,否则说不准还要在自己之上。却又有些庆幸,幸而他没能念书科举,不然,就这样凉薄的本性,还不知会不会做个好官。
这样的话自然不能对李芸说,李慕略一思索,道是:“三年后我参加会试,如若有幸进了殿试,到时候便会向圣上为张家伸冤。你若有意帮我……”他颇有些担心,“三年的时间,够吗?”
“足以。”李芸一脸的自信,心底里却在打鼓。但有这样一个紧迫的时限,倒也能使他这个懒散惯了的家伙紧张起来。这么想着,李芸应了下来,“我即将出嫁,恐怕被锁深院之中,不方便再随意外出,三年后见。”
他略一思索,又提点道是:“你读书倒可以从容些,据我听闻,恐怕那老皇帝熬不过这两年了,若是他一驾崩,那当年是不得科举的,说不准就被你给赶上了,还能再给你一些时间,供你好好准备。这天下之大,想进一甲,可不是易事。更何况,你若是想博得个吸人眼球,得进头三名才行。”
李慕自然也知晓这个道理,却哪里能确定地说,自己能进得了头三名呢?他只能道:“听天命,尽人事。”
第74章 贰拾新居
</script> 李芸“出嫁”的那日下起了倾盆大雨。
正好也是那一日,李慕要走了。他安排妥当了李香儿的后事,带着安乐村其他几个大姓人家换了村长,给夏荷找了个安静又带着田的地方住下,又带人去上王村闹了一场。
去上王村那天,夏荷十分想跟着去看。——他其实完全没法子将李慕这个人和“闹”这个字联系起来,李慕这个书生,怎么能带着人去闹事呢?奈何李慕不让他去,跟着的都是安乐村李姓的壮年男子,唯独带了他李慕一个,好在打赢后讲道理、谈条件的,夏荷去了能做什么?
夏荷以为李慕是担心自己被许久没见到张家人的村里人盘问,只好老老实实地又在李家窝了一天。
具体是怎么处置的,夏荷不清楚,只是见那一晚李老太太黑了好几日的脸上终于带了点喜色的模样,想必结果还是令李家满意的。
第二日,李慕便带着夏荷去看了他刚买下的一处别院。
这院落是许久前饶南镇上一个员外建的,奈何后来这员外家家道中落,后人想要卖这房子,又太大了,要价不菲,饶南镇上少有这么富裕的人家,一直也没能卖出去。见李慕在寻一处安静又足够宽阔的地方,那家人便托人联系上了李慕,还将价钱又压了三分,算是卖给这举人老爷一个面子。
只不过院子已经空了好多年,都开始破败了,李慕算了算时间,实在是来不及收拾了,只好让夏荷自己忙活去。
夏荷撸了撸袖子,道是:“这点小事,难不到我的!”
李慕看了一眼员外家的院子,依稀还能看得出旧日的大气华贵的模样来。又想了想夏荷的脾性,怕他定是要将这院子里的异花奇石连同杂草一起,全部铲掉,改种大片玉米地吧。
想到这儿,李慕笑了笑,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架子道是:“这里倒可以种点凌霄,夏日里来这儿,凉凉爽爽地,要好过得多。”
“凌霄是什么?”夏荷这么说着,绕着那爬架转了一圈,摇头道是:“这架子太高了,种瓜好像不太合适,还是矮一点的好。”
李慕:“……”
“我听说,你那芸哥要嫁人?”夏荷问道是。
“明日吧。”李慕道是。
“不知道县里来人娶新妇是个什么模样,那个秦公子,会不会也牵着匹马来,让两个人策马同行呢。”夏荷念起了在槐镇瞧见的那一场婚事,道是。
李慕摇了摇头,笑道:“芸哥不会骑马,就算是牵了马来,估计着要把他绑在马背上,才能带回去吧。”
奇怪夏荷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李慕道是:“夏荷,不然我们再办一场婚事,咱们一起骑马游街?”
夏荷忙道是:“可我也不会骑马啊,你要把我绑马背上么?——再者说,咱们已经成亲了呀。”
想了想,夏荷又说道:“慕哥明日就要赶去府学了,还是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吧。——对了,你今年过年,可还回来?”
“回来的。”李慕道是。
夏荷点点头:“那就好,你要是三年都不回来,我怕金宝就忘了你这个爹爹了。”
李慕一笑。
结果第二日李慕车马刚行,忽然就下起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