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太呵斥道是:“同财,闭嘴!”
自从老太太年纪大了,李同财又被推举成了村长,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呵斥人了。李同财听了一愣,本能地想要说什么,但见李老太太的模样,念起她当年留下的余威,还是悻悻地闭了嘴。
屋里头不知又是怎样的一番乱,李慕只站在门口,没有谁瞧见他攥紧的拳头。
直到李慕忽然听见身后有一声轻笑传来。
他不知是谁在这般情景下竟还笑得出来,心底里有怒火燃起,回头一瞧,见到的却是李芸。
李芸大概也知道自己笑的不是时候,捂着嘴巴,将那露出的声音憋了回去,嘴角却仍旧勾起。
李慕唤了一声:“芸哥。”
李芸比李慕要矮上一点,特地踮了脚尖,将自己的唇凑在李慕耳边,压低声音,用确保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的声音说:“你可是……想对付薛家?”
李慕一怔,不语。
李芸却只是笑,在这浪荡了许多年的族兄,现如今的模样里,倒让李慕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那个当年被先生们赞不绝口的聪明孩子。
忽然,身后有李老六的声音传来。李老六本来是个嘴拙,不爱说的,但最近不知是不是因为攀上了一门县里头的亲事,底气足了,嗓门也粗了起来:“李芸呢,跑哪里去了?不是让你好好呆在家里等着嫁人就行了吗!”
前面的院落里刚有一个因为父亲妄攀附富贵而送了命的年轻女子,这儿便又来了一个不知吸取教训,甚至要将独子送到那看似金碧辉煌,实则不知埋了多少血骨的地方的男人。李慕眉头紧锁,想说什么。
李芸却摆了摆手,示意李慕不要作声。他也不再折腾了,神色淡然,应了一声:“喊什么呢,我在这儿呢,不会跑的。”
他慢吞吞地挪着步子往回走,临走前,却对李慕道是:“你若是信得过我,今晚亥时,祠堂后见。”
李慕神色复杂,目送着李芸的离开。
李家院子里,夏荷一觉睡足,睁开眼,精神劲儿好着呢,身子上却仿佛是被碾过了似的难受。他动了动,身板上咯嘣响,不由得咋舌。
好不容易爬起来,摸了摸自己饿得直叫的肚皮,夏荷从被窝里翻找起昨儿个藏在怀里的两个馒头来。
从被子里掏出来,却见馒头上沾着那种白白的东西,还散发着膻腥味道。
尽管昨儿晚上意乱情迷之中时,夏荷是沉溺在这种味道里的,但并不代表夏荷一觉睡起来,还会觉得这味道好闻。他红着脸,将馒头藏起来,然后开始收拾被褥,紧接着偷偷带出去洗一洗。
原本是该先去厨房偷拿两个馒头垫肚子的,奈何林婶还守在厨房,夏荷只去瞄了一眼,便放弃了。
前两日林婶正忙着给李慕操办宴席,还没顾得上盘问他,今儿个林婶可闲下来了,夏荷可不想被她逮着。
将沾上那东西的被褥给洗干净了,搭晒起来后,夏荷才奇怪,怎么李老太太和李慕都不在家?
他四下去找,因着要避开林婶,能探寻的范围不大。
没找到李慕,倒被金宝给找到了。
“姨姨!”金宝已经能稳当当地走路了,小跑奔过来,却差点儿在夏荷面前摔倒。
夏荷忙弯腰去接他,这一弯腰,却被金宝听见了夏荷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噜的叫声。
听到夏荷的肚子在叫,金宝使劲儿想了想,他自个儿似乎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是在什么时候呢……?
想了半晌,金宝想明白了,拽着夏荷的手道是:“姨姨,吃点心,走!吃!”
夏荷被金宝拽着,往厨房那边走。一想到林婶在那儿,夏荷便不打算去,对小金宝道是:“姨姨不饿,不去厨房了。”
小金宝小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明明姨姨肚子叫了,怎么会不饿呢?
他扯着金宝不肯松手,正在哄金宝的夏荷也没注意,林婶就在不远处,拐个弯,就瞧见两个人了。
林婶现如今见了夏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但还是叫他:“……夫人?”
夏荷抓抓自己的头发,过几个月自己就要换回男装了,到时候再告诉林婶,自己是男人?
“夫人,昨儿个你怎么没在自己屋子里睡?”林婶忽然问。
夏荷没想到她第一句话问的竟是这个,愣在了当场。
幸而李慕这时候回来了,招呼道是:“夏荷,吃饭了没?”
夏荷的肚子越叫越响,李慕打老远便听见了,便知道了答案:“走吧,咱们去吃点东西。”他这刚一起来就去了李同财家,也没吃呢。
“姨姨不饿!”金宝却说。
“姨姨现在饿了。”夏荷忙说。
金宝十分不解,怎么姨姨一会儿不饿,一会儿又饿了呢?
夏荷则一把抱起金宝,赶紧离开这儿,生怕再被林婶逮着盘问。
饭食是早便摆在桌子上的,李老太太却并不在这儿。
夏荷奇怪地问:“老太太呢?她吃过了么?”
“母亲吃不下。”李慕道是,其实他也并没有什么胃口,不过来这儿陪夏荷坐坐罢了。
夏荷见李慕心思沉重,问道:“外头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慕一顿,问:“你还记得香儿么?”
夏荷回想一番,倒是记得起来:“村长家的女儿嘛。——她不是嫁到上王村去了,不方便回来吗?”
“她……”李慕闷着一口气,叹了出来,“死了。”
夏荷怔住了。
第73章 拾玖嫁兄
夏荷已经许久没听过李香儿这个名字了,只觉得她大概不会过得好,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死。(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他愣了愣,紧接着问:“她……怎么死的?”
李慕也只是听来了只言片语,李老太太自打出了李同财家后便黑着一张脸,李慕已经许久没见过李老太太这个模样了。他上一次见到自己母亲这么生气,大概还是在父亲去世,李家有人来欺负自家孤儿寡母,谋求财产的时候吧。不止是李同财惧于李老太太的余威,就连李慕都担心中带着一丝怕,没敢多问。
李慕只能捡自己知道的说一说:“她那夫婿家里还有个哥哥娶不起亲,见弟弟白捡了一个女人,竟想……”李慕有些说不出口,但见夏荷一直在望着自己,还是说了,“想让香儿改做他那哥哥的女人。香儿受不了这等侮辱,便跑了回来,但在上王村挨了打,又连夜赶路,没能熬住。”
夏荷瞠目结舌,他只听说过要财要物,可未曾见过,连女人都要跟别人要过来的?
“那怎么办,报官么?”夏荷问道。
“李家会给香儿讨公道的。”宗族在这种时候格外好用,但能去跟王姓人家要公道,却没法整治那个真正将李香儿轻轻一推,让她跌进这个火坑里的人——她那父亲,以及秦繁那个做了个小官的表哥。
李慕想了想,又道是:“同财叔的这个村长,也做到头了。”李家乃是安乐村的大姓,李慕这个李家族长能说这句话出来,那李同财的村长,的确是当不成了。
夏荷点点头:“你先将这件事处理好了吧,府学那儿可以晚些日子再去不?”
“可以的。”府学并没有规定下日子,要学子们必须在那之前入学,只是照李慕打探来的说法,去的越早越好,才能给府学的先生们留个好印象。李慕在安乐村既然有事,那便怕是要多耽搁几天了。
只是不知道,李芸今晚找自己,究竟是要说什么。如果他那里也有事需要自己帮忙的话……李慕这么想着,盘算着该怎么才能更快地将一切都安排妥帖。
李老太太这一晚都不舒服的很,李慕在她床前候着,生怕老太太身子不适。直到李老太太入睡了,李慕才悄悄出门。
亥时将至,安乐村在夜色中静谧着,连狗叫声都不曾有。
李慕尽量快步,躲到祠堂后面。
等了一会儿,才见李芸探头探脑,见只有他一个人在,才肯露面。
“芸哥。”李慕觉得有些冷,想要快些将话说完,“你可是想离开,需要我帮你安排?”
“你乱说什么呢,我可是要去县城里过好日子的,哪里舍得走了?”李芸瞪了他一眼,这么说。
尽管是在月色之下,李慕却瞧得出李芸这话中没有半分诚心在里面。
见李慕全然不信,李芸只好摸摸鼻子,心道是自己在这弟弟眼里就这么麻烦,还得他帮忙才能逃婚么:“我是要帮你的忙,我白日里跟你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心里头去么?”
白日……对付薛家。李慕不语,打量着李芸,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玩笑话。
李芸见状,干咳了一声,道是:“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比如……你窝藏在家里的,林家的?”
李慕神色一凛,又立刻恢复了平时的模样,道是:“芸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芸摆摆手,笑得高深莫测:“行了,不必跟我假装了,我知道,林家的,是跟十七年前的那个张家有关系吧。——那张家可是被判了斩九族,一应家仆都全部流放,听说最终是都惨死在了蛮荒之地的。你说,要是那薛家听说,还有个张家的仆女,藏在咱们这小小的安乐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