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自己给兰娘寻好了借口,兰娘也就不必去思索怎么跟夏荷解释她昨夜为何睡不好了,就点了点头,并着夏荷坐在床头上,将一双腿搭在榻上,让夏荷给推揉一番。
等兰娘走了,张十一过来瞧看,夏荷又瞧见了自家爹爹也是一脸倦容,奇怪道:“爹,你怎么也没睡好?”
“哼,还用你管!”张十一不解释,倒是两三步去墙角上,将那装了沙的木盘子给端了过来。先是在夏荷面前摆了张小桌子,然后将木盘摆上去,道是:“爹就知道你在李家肯定不会用功,这两日旁的事情就不用你做了,给爹好好默书!”
夏荷见这沙盘就有股子不妙的预感,听罢张十一的话,他愁眉苦脸,可怜巴巴地瞧着张十一,指望他能开恩。
张十一却将摆在一旁的木棍子塞进夏荷手里,催道:“写!爹就在院子里干活,时不时会来看你一眼,要是看着你偷懒……”
他话说到一半,也不提要是夏荷偷懒会把他怎么样,夏荷却没来由地一抖,忙埋头苦练起来。
张十一今日一早便去几块地里都转了一圈,见都平安无事,就真如自己所说,呆在院子里做活了,不定时地就到夏荷屋里一转,检查一下沙盘上写的什么,有没有错。
夏荷这多日没默书了,不少东西都被忘在了脑后,沙盘上写得一团乱。被张十一挑一个错处出来,他就会挨一下敲。这一上午还没过完呢,夏荷就暗自嘀咕,这几日呆下来,恐怕被自家爹敲出来的青,会比腿上的还要吓人了吧。
张十一刚查过一次,李慕终于来了张家。
尽管张家夫妇此时都不太乐意李慕再与夏荷接触,但人家毕竟是正经拜了堂,若不想将夏荷是男儿身的事说出来,他们也没理拦李慕下来。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李慕去了夏荷屋子,张十一心中一恨,将手里的柴当李慕劈了。
夏荷不敢抬头,只觉得这回爹爹去而复返怎么这么快,埋怨道是:“哎呀,你便不能放心我么!”
“夏荷。”李慕唤道。
夏荷这听到李慕的声音,才知道不是张十一又来了,忙把手中的木棍丢下,松了口气,道是:“还以为又要挨揍了呢,正好有一个字,死活也想不起该怎么写了。”
“我来教你。”李慕说道,低头看了一眼沙盘。夏荷写字的时候心根本不静,写出来的自然十分凌乱。他不由得一笑,夏荷却误会了李慕是觉得他的字丑,赶忙上了袖子,把沙子给胡乱擦了一把。
而后他仰着头,盯着李慕,满眼里仿佛是写着,你敢再笑我看看啊。
李慕只好安抚道是:“我从家里给你带笔墨纸砚和书本吧,你自小便在这沙盘上习字,但只用这个可练不出字来,不必吝啬纸张,现在纠习还来得及。”
夏荷嘀咕:“我这就是写给爹爹看的。”
倒是张十一竖着一只耳朵,听到了李慕的话,赶紧探进头来,应道:“这可麻烦姑爷了。若是有合适的字帖,更可给夏荷带些来,给他找点事做,静静心。也好让姑爷放心,不用老往这儿跑了。”
李慕有些奇怪,怎么岳丈今日,话里话外地,都好像不待见自己似的?
他假作没听出来,第二日一大早去了趟饶南镇,特地买了前朝一位大师的字帖,这位先辈字体以隽秀著称,闻说得了不少闺中女子的偏爱。而后带着新买的字帖与文房四宝,赶到了张家。
李慕来之前,兰娘刚给夏荷解开绑在腿上的布条,瞧了瞧伤口长得怎么样了。浅一点的口子都结了痂,深一点的口子还咧在那儿,兰娘瞧着心疼,见夏荷想要屈起膝盖来,忙拦住了他,嗔道:“你还想让口子再裂开么。”
夏荷只好继续苦着脸,崩直了腿,看兰娘换了块干净的白布,再给缠上。
一听说李慕来了,夏荷脸更苦了。他还记得昨儿个李慕说要给他带纸笔呢,想张十一见了这些东西,更不会叫自己偷懒了。落在纸上的东西又没法擦去,万一写错了,怕张十一又得拿小棍敲。
李慕见夏荷垂着头,不高兴的样子,知晓他不爱学习,却仍旧将沙盘挪开,将带来的用具一一摆在夏荷眼前,字帖展开着,他握着夏荷的手,从拿笔开始教起:“我这几日也正好无事,不如就教你习字吧。”李慕道是。
夏荷不情不愿,拒绝配合。
李慕原本倒是觉得自己有的是功夫跟他熬,不情愿就熬到他情愿了为止,外头还有个岳丈大人在盯着呢。没曾想,没过多久,忽然林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手舞足蹈:“老爷!老爷!差役大人来报喜啦!”
第22章 廿贰捷报
安乐村无人不知李慕今年下了考场,这科举一事可是件顶天的大事,若是考上了,那光荣的可是整个村子。自打李慕从县城里回来,整个安乐村,无论姓李不姓李,便都在等着喜讯的到来。
来送捷报之人刚入村子,便有人上来打听了。等林婶见了差使,一路奔去张家喊李慕回去,一边跑一边叫人,便有更多的人知晓,李慕考中了。
尽管县试只是科举的头一道坎,可这并不意味着过县试就是件容易的事,整个饶南镇有秀才功名的人都能数的过来。过了县试,那便意味着功名加身,从白身摇身一变成了秀才老爷了。且不提只有得了秀才功名才能进一步地考取举人,哪怕是一辈子都中不了举的秀才,在百姓心目中,也是可以依托的存在。
李慕并不敢叫人久等,忙起身,在临走之前瞧见了夏荷一脸逃过一劫的窃喜,无奈地摇摇头。
等赶回李家,那李家的院子里,早便被乡亲们给填满了。
一见秀才老爷回来了,熙熙攘攘地挤在院中的村民们便自觉让开了一条路。报喜之人以他手中那张轻飘飘的纸为名,同样被唤作捷报。李慕一拱手,道是:“辛苦捷报大人了。”
“恭喜恭喜,恭喜安乐村再出茂才。”来人颇有几分年纪,“上回你们安乐村有人中举,也是我来充的捷报。”
李慕哑然,村子里上一个得了举人功名的,正是自己的亲叔父。
李慕与他那叔父的关系颇为尴尬,然而这个中缘由却并不方便叫外人知晓。他便没有接这个茬,而是从林婶那儿拿了早便准备好的红包,双手递送过去,道:“劳烦大人跑这一趟,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
那捷报掂了掂手中的口袋,十分满意它的重量,这安乐村不愧是县里都出了名的富饶之地,他之所以记得自己许多年前来过一趟,就是因为那一次的红包特别大,这一回也不输起上次。
李慕又让道:“眼看着要到晌午了,不如请捷报大人在我家用过午饭再走。”
“不必麻烦,我这还要早些赶回去回禀县令大人,诸位请自便。”那捷报喜滋滋地抱拳让了让,将红包小心翼翼收好,就要离去。
李慕手中拿着一纸捷报,并未多瞧一眼。倒是李老太太等差役一走,便赶紧要李慕把东西呈上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要李慕给他念上面的字。
李老太太毕竟是书院先生之女,也是识字的,只是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花。她一边听李慕说,一边费力地瞄着那张纸,忽地,她仿若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似的,跳了起来,高兴道:“慕儿!我的慕儿是这次县试第一名!哈哈哈!当家的,你可瞧见了!”
她也不听李慕念了,一把抢过捷报,便小跑去一旁所供的李老爷子的灵牌处,将捷报摊放在灵牌面前。
李老太太这些年身子骨愈发差了,才刚却忽地活泼了起来。然而待她站在牌位之前时,却忽然又老了似的,双手颤抖着,一遍一遍地、抹平眼前的这张薄薄的纸。
这动作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从何而起,蓦地一股子的悲痛便翻涌了上来。李老太太的双手已经没法平放在供台上了,她捂着嘴巴,吧嗒吧嗒地掉起了泪珠子。不巧有滴泪便坠在了捷报上,虎了李老太太一跳,忙把捷报捧起,贴在心窝处。
李慕见母亲蓦然神伤,赶紧去搀着他,低声安抚。
林婶则是一瞧李老太太哭了,便叉着腰,站在了门口,不叫任何旁人进来。
李老太太啜泣片刻,猛地想起了院子里还站着一大堆的乡里乡亲,赶忙把泪给擦干了,拍了拍李慕的手,道是:“好孩子,你跟大伙儿们说声,咱们明儿个晚上办宴,给你庆贺!只要是咱们村儿里的人,都可以来,管吃饱!”
似乎是将心底里埋了许多年的郁气都哭了出来,李老太太立时挂起了笑来,挺直了腰板,走去院子里,跟这一院的人,不管是熟的还是不熟的,都热热切切地聊了起来,收下了每一句恭维。
张十一在知晓李慕考中了后,也三两下收拾起了手上的家伙,让夏荷老实呆着,自己去道喜了。瞧着李老太太捧在手中的捷报,张十一却颇有些失神。还好他还记得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片刻便回神过来。仗着自己是李慕的岳丈,他没跟旁人似的客气,而是径直去了李慕那儿,笑道:“好小子,今年才十七岁便能得了秀才,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