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儿昨儿个被金宝尿了衣裳,如今见这小魔头有些发怵。躲得更远了一些。
一顿饭四个人各怀心事,用过之后,夏荷便喊林婶来,打算着把家里头的一处空屋打扫出来了。李家这院子屋子太多,只有林婶一个,哪能方方面面都洒扫干净,向来是用几间屋,就打扫几间。
见这架势,李慕便问道了:“母亲,香儿妹妹这是要在咱们家长住吗?”
“老太婆许久没管事了,这一回喊她爹回去好好反省去了,先让香儿在家里住两日吧。”李老太太不紧不慢道。
李慕道是:“香儿妹妹毕竟是还没成亲的女儿家,长住在外头,对名声不好。”
“她都年过十七了,又在昨日还差一点被同财送去做妾,名声还能好到哪里去。”李老太太叹了一声,“原本以为同财家两口子不过是疼小女儿,想多留两年,却没想到他们俩是这么拎不清的,倒是我的不是了。现在只希望,这事儿别传出去,连累了咱们李家的名声。”
母子二人说话倒是没躲着李香儿——亦或许,他们其实是故意在李香儿面前说这些的。李香儿听在耳里,却如同被针扎在心上似的,暗自里把拳攥紧。
她想问李慕,你还记得咱们的婚约吗,刚要张口便又记起来,原本信誓旦旦地答应了要让自己嫁给李慕的父亲,在去提亲之后,回来冲着自己发了一通火,再也不许自己提及这件事。她现在忽然有些后悔自己非要留下的举动,不知道当初李家母子是对父亲说了什么?
李慕陪李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之后,便请辞去找夏荷了。
林婶似乎也不喜欢李香儿,给李香儿安排的住处在自己的屋子附近,靠李慕院落最远的位置,一旦李香儿要离开自己的住处去找李慕,都必须要经过林婶房前。她只是略一清些蛛网、灰尘,搬床被褥一铺,就叉着腰不动了,一副这便收拾妥当的样子。夏荷也懒得殷勤添置些什么,忽地想起了金宝有些日子没洗澡了,便喊林婶去烧热水了。
李慕找到夏荷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张小凳子上,跟被摁在水里半分都不老实的金宝争斗。
他赶紧去帮把手,这回倒是没帮倒忙,两只手揽着金宝腋下不叫他乱动,自己也不敢动了,被金宝祸祸了不少水在衣袖上。
许是瞧着李慕满身是水,金宝反而开心了,呀呀笑了起来。
有了帮手,夏荷给金宝洗澡顺手多了,擦了擦一头的汗,顺手在金宝的小屁/股上轻拍了一下:“再叫你捣蛋!”
金宝啊地一声,回头茫然地看自家小姨。
夏荷便笑了起来。
这还是李慕今日回来,头一次见夏荷笑。
素日里夏荷还是很爱笑的,今天他却从一大早就开始板着脸,弄得李慕心底里有分紧张。这回见夏荷终于又笑了,李慕松了口气,问道是:“你是生气了么,香儿那丫头对你太无礼了。”
夏荷撇嘴:“被平白无故针对了,还不许人不高兴了么。”他自以为自己是很招人喜欢的,至少在成亲之前,邻里乡亲的,夏荷还没见着谁这么明白着地不待见他。成亲后就碰上了一个林婶,现在他知晓了点林婶的故事,带了些同情,不与林婶计较,却立刻又蹦出了个李香儿。
“是她不懂事,你莫要怪她。”李慕说道。
夏荷却忽然好奇了起来:“你这香儿妹妹可是一口一个要嫁你呢,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慕皱眉,本不欲多说,瞧夏荷一脸好奇的模样,却不知为何,说出了口:“那是父亲去世后的事了,同财叔不知去哪里联系上了叔父,言说父亲已逝,他需为我的婚事做打算,替我订下了香儿。”
夏荷仍是不解:“只是你与李香儿如果是表亲也就算了,你们可是同宗同族的兄妹啊。”
李慕勾了勾嘴角,似乎这是件十分可笑之事:“你可听说过上王村?”
夏荷想了想:“就是那一处……住在山里头的村子?”
“上王村百余户人家都姓王,却只在村子里相互通婚,叔父拿那家人说事,道是同族通婚也不碍事。”李慕道是。
夏荷思量一番,摇头:“只是上王村不与外人结亲,是因为他们太穷苦啊。他们的女儿出不起嫁妆无法外嫁,儿郎也拿不起彩礼,谁会将女儿嫁过去受累?”
李慕点头:“母亲正是这么驳斥同财叔的,上王村人家不过是无奈之举,哪有仿效之理。”
夏荷点了点头,奇怪这李家叔父怎么也如此糊涂,但毕竟此人如今也是自己的长辈了,不好说些什么。正好给金宝洗得差不多了,夏荷扯过来巾子,把金宝往外一捞,立刻裹上。
没注意金宝手中握着小拳头,此时被抱高了些,正冲着李慕的鼻尖,他便立刻将拳头张开,把湿漉漉的手糊在了李慕脸上。
李慕不察觉被贴上了脸,瞧了一眼自己儿子,表情仍不外显。
金宝被这一看,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仿佛不是他刚刚做了坏事,而是被欺负了似的。
第18章 拾捌官媒
金宝哭得撕心裂肺,让李慕慌了神,赶紧把这小祖宗交给夏荷。夏荷颇有些无奈,只好抱起来哄着,见小金宝扭着头,死活都不肯再看自家爹爹一眼,就把他抱出了李慕的视线。
被还未到五个月大的儿子嫌弃了,李慕颇有些无奈,又生怕那小祖宗继续哭,只能自觉地暂时不出现在金宝的视线之中,自己回书房读书去了。
还未看一页,李慕便听到了脚步声。
一抬头,又是李香儿,一脸纠结的模样。
李慕难得说硬话:“出去。”
“慕哥……”
“出去!”李慕再强调。
“慕……慕哥!你去求求大娘吧,不要给我找人家……”李香儿泫然欲泣。
李慕这才知道,李老太太倒是还算好心,竟想给李香儿寻个夫婿。但瞧李香儿的样子,显然是不打算承这个情。李慕皱起眉头,还想着劝说一番:“香儿,你今年已经十七了,照闵朝律例规定,女子十六岁、男子十八岁必须婚配。同财叔多留你一年已是不对,母亲为你寻夫家,是为你好。”
李香儿扭过脸。
李慕只好放下书:“好吧,我去跟母亲说,会让她给你找个好去处的。”并不肯松口答应留李香儿下来。
李香儿还想喊住李慕,但李慕却难得加快了步子。
李老太太已经将宋媒人喊到家中来了,打探着这周边村子还有什么年岁稍大一些的男子仍未娶亲。
宋媒人其实不太爱接这桩差事。这小村子藏不住事,李同财想将女儿送给县里的官爷做妾没成这事,已经有不少人知晓了。好一点的人家打听到这件事总得掂量掂量,次一些的人家这李家父女眼光又高,定看不上。更何况看李老太太这意思,并没打算把李香儿下嫁,仍是想找一些门当户对的。
她委婉地说出,李香儿这事不好处置。李老太太叹了声气,也不拐弯抹角,直说道:“若是能成事,媒钱不用同财出,我定不会亏待了你。”
宋媒人也是知道李老太太一向出手大方,就连夏荷嫁入李家那事儿,她并没出多少力,也没少拿了好处。只是这一时半会儿,她也想不到什么好人选。
她是个爱财的,见李老太太这么说了,便颇有几分动心。正为难着,李慕来了。
“母亲。宋婶。”李慕招呼道。
“这不是咱们的读书郎么,你在家呀。”宋媒人笑道,见到了李慕,她忽然动了心思,问起,“说起来,慕哥儿不是在书院里读书么,不知道那书院中可有那正适婚龄的男子,尚未婚娶?若是同慕哥儿有同窗之谊,必是知根知底的,想必老太太您也放心。”
李慕不语。还未等他想好该说些什么,倒是李老太太回拒了:“香儿那脾性,还有同财做的那事儿……唉,还是找个近一些的人家吧。”她摆了摆手。
宋媒人一脸为难。
李慕道是:“母亲,此事还是同同财叔商议下吧。”
“同财将香儿养得十指不沾阳春水,怕是他就没打算着将香儿嫁到庄户人家去。”李老太太摇头,道是,“他心太大了。”
待将宋家的送走之后,李慕才问:“母亲在担心什么?”
“我总担心那当官的没打算把这事儿给过去,冲着香儿来还好,咱们趁着他还没动手,将香儿嫁出去便是;就怕冲着咱们李家。”李老太太说道,“那人,姓薛……”
李慕一怔:“是那个薛家?”
“怕是那个薛家。”李老太太叹道,“那家人,向来是睚眦必报。”
招惹上了这么一家,李慕也只能皱眉。他如今只是个书生,连个功名都没有,家中有老有小,哪里能与薛家抗衡。
这些事情却是安乐村中其他人都不知晓的。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他们这一辈子走得最远的地方不过是饶南镇了,镇中的差役都仿佛像皇帝似的尊贵,那县里随便的一个老爷更是他们无法企及的,薛家,不过也是那些远在天边的老爷们罢了,李慕想去与李同财言说薛家的可怕之处,却发现自己竟无法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