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知道,这一回……出了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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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国平大雨天赶路去岳母那里,跌了一跤摔路下面了,脚也扭了,等爬到了路上,又走不得路,折了根树枝撑着,走了大半夜才走到三家村。到李家的时候,天都快亮了。李建国弟兄仨见他这狼狈的样子很是吃了一惊,等听完了他的讲述,更是恼火:“当老李家是软蛋呐?”
孙国平冷得直哆嗦:“小点声,小点声,你们听我说。他们家小兔崽子送派出所了,咱先不告诉他们,就说被咱扭住了,先把钱拿了再跟派出所说,咱们不追究,把人放回来。趁他爹还没回来!”
这是个很好的主意,李家弟兄仨当场表示同意。于是找本家的找本家,找家什的找家什,准备跟吴家干仗。张桂兰担心儿子,要去镇上,孙国平心说,你去了也是帮不上忙,倒不如在这里拿了钱,到医院去交钱!不然还要我来垫这个钱。劝她留下:“这天,也走不快,不如在家里给孩子炖点鸡汤、捎点衣服带过去。”
张桂兰是个没主意的人,答应了。
李家便跟吴家干上了,纠结起十几个本家壮劳力来,要打漏吴家的锅。
吴家儿子没回来,正着急上火,叫了四邻住的好些个本家帮忙孩子。巧了,这就遇上了。一听说自家儿子是被人拿住了,还要讹钱,吴支书的妻子不干了:“我儿做了甚,你也得把人带到我面前说明白了,我再给钱!你们这不是绑票么?”
不止绑票,还要打漏你家灶台呢。
合并的关系,李姓算是外来人口,有点受歧视,吴家是支书,未免有些高调招恨。可算逮着个杀恨的借口了!
一方要打,一方自然要护,混战中,还有浑水摸鱼的。吴支书家吃的用的,比寻常村民要好上许多,眼皮子浅的人顺手牵羊一二也是有的,吴斌他妈拔高了音调喊:“打劫啦!!!”
热闹就更大了。
混乱中,李建设的三弟李建业被推倒,一脑袋撞到了砖砌灶台的尖角上。无巧不成书,正戳到了太阳穴。李建设奔去救他时,冷不防踩着了不知道被谁打翻的凳子,摔倒在地,被吴支书家的狗一口咬掉了半张脸。
吴家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人没死,伤的却不少,挂彩的一堆。两家都卯足了劲儿,棍棒齐飞,女人们在外围尖叫,离得近了的还互相扯着头发。钱家人本来是看热闹的,多好啊,农忙过了,正闲着在家,有这样的大戏,怎么能不看呢?只恨棍棒无眼,凑得近的小青年挨了两下,也火了,呼朋唤友地也参战了。
场面越搞越大,吴支书等人又开会去了,村里只剩一钱姓的村干部留守,打得起劲的人根本不理他。等陪着小胡老师去镇上的几个青年回来将事情一讲,更是火上浇油。张桂兰听说儿子躺医院没醒,急得要去镇上,这一回,孙国平也不敢拦了。
孙国平伤了脚,张桂兰着急见儿子,李建设受伤,三人同路,搭了同村一辆小三轮,往镇上赶,却又扑了个空。在他们的背后,三家村已经打得冒了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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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宁躺在车里一动不动的,旁边是握着他的手的小胡老师。李援朝留在了镇上,等着娘家来人。
越宁躺在车里,努力让自己忽略躯体的感觉,集中精神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事情变得这么诡异?李家人为什么还不出现呢?上一回可不是这样的,至少,李家出现得很快。难道是因为这一回吴斌三个人被扣住了?
这个疑问直到当天晚上,他在县医院的病房里躺得骨头都要锈掉了,才得到了解答——张桂兰来了。
彼时越宁趁医生护士都不在,小胡老师出去打饭,张开了眼睛,活动着身体,听着骨头咔嚓咔嚓地响。张桂兰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了:“我儿在哪里啊?大夫,你看着我儿子了吗?”
越宁飞速躺好,张桂兰终于被打饭回来的小胡老师带了过来。小胡老师低声将事情说了,张桂兰身子往地下一溜,拍地大腿就哭诉了起来:“我苦命的儿啊!我这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老天爷啊!儿子不醒,男人也叫狗咬了啊!”
小胡老师听着这话说得不对,忙说:“二嫂子,到底怎么样了,你告诉我,我看能不能帮你。”
张桂兰自己没主意,听到有人要帮忙,一抹鼻涕眼泪:“还不是那杀千刀的王八蛋!”她的嘴巴一开就没完没了,重点不重点的全往外倒。怎么孙国平送信“脚肿得走不了道了都,镇医院里看病呢”,怎么“他姑父说……”,怎么打上吴家的门,又怎么“那老娘们诬赖咱们抢他们家东西”,一气说到李建业撞着脑袋被抬了回来不久咽了气,李建设脸被狗咬了,自己送他到镇医院之后又到县医院来。
越宁听明白了,吴斌被扭送了派出所没有回家,吴家这一回聚集了人准备找吴斌,两家暴力团队撞上开打了。不似上一回,吴支书家一看李家组团来了,先说了软和话,并没有立时打起来。
张桂兰讲完了,拿了小胡老师新买的搪瓷缸子咕噜了半缸子水。拿手背一抹嘴巴,喘口气,张桂兰才关切地问:“他老师,你说这事儿,咋整?能多要点钱不?”
“……”顿了一顿,小胡老师艰涩地道,“你带了钱了吗?东子住院要交住院费的。”
张桂兰傻眼了,张张口,又要哭,却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听着像是他姑的声音。”
越宁耳朵一抖,杨秀芳!是了,杨秀芳的婆婆在县里住院呢,会一直住到年底,眼瞅不行了,才回家,“死也要死在自己屋里”,结果回去她又没死,又送来继续住院,反复数次,老太太才撒手归西。张桂兰刚才那一通找,杨秀芳听到了声音,当然要找过来。
来的果然是杨秀芳,张桂兰又照旧一通哭诉。杨秀芳陪床伺候老人累得头晕脑胀,听了小姑子一通哭诉,耐着性子先跟小胡老师道了谢,又问:“他老师,挂号费多少钱?我算给你。”
遇到了明白人,小胡老师微笑道:“那个先不急,东子这如今,要怎么办?他爸爸也伤了?家里还有事,您……有主意了吗?”
杨秀芳袖子一沉,低头看去,张桂兰扯着她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她。杨秀芳终究还是拿了钱来给小胡老师,又跟张桂兰说:“反正我在这里伺候妈,两头顾着就行,等会跟大夫说一声,东子醒了告诉我就成。你赶紧回你婆家,你大伯子不是还在么?叫他拿个主意,记好了,姓吴的必得赔这个钱。拿着钱,先看外甥。”
张桂兰一惊:“啊?那娃他爹?”
杨秀芳眼睛一沉,张桂兰不敢吭气。杨秀芳狠狠地攥着小姑子的手:“你别犯浑!听我的!”积威之下,张桂兰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越宁心里一声长叹,有杨秀芳在,他还得多吃点苦头才能脱得开身。天知道他已经三顿没吃了,再饿下去,他自己忍得住,怕肚子忍不住会叫。小胡老师和护士阿姨还努力给他喂过点米汤,要保证自己不会有意识地吞咽,也不能被呛得活了过来,比忍饿还要难。他还要担心被医生发现是在装死,一语道破,他就只有装傻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此外,排泄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要不是县医院里那位小何医生很专业地提出来要注意,他怕是得再尿一回床。
杨秀芳的“不放弃”,让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为了装得像些,他的作息全乱了,夜间没人的时候在病房里努力保持清醒,白天的时候就可着劲儿地睡。有安定也不敢随便吞,这里是医院,随时都有可能被验出来。
又过了两天,越宁已经不用装就很像个植物人了——作息乱了,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很快,越宁就感觉得到自己的虚弱,全身乏力,连手指头都懒得动。终于等来了好消息——张桂兰消失了,杨秀芳过来看了一回,拉着他的手哭了一阵儿,也没了踪影。
小胡老师再次出现了,哽咽地道:“人心怎么能这么坏,这么狠?东子以后怎么办啊?”
小何医生声音低低地安慰她:“总有他的去处的,县里还有福利院呢。亲骨肉都能不要,这样的父母,去福利院也比跟着他们强。他是不明原因的昏迷,说不定明天就能好了呢。到时候自己别犯傻,再回去了就行。”做医生的,看惯了生老病死,哪家医院不会发生点奇葩的事情呢?因为没钱治病,就遗弃病人的事情,隔一阵总有那么一起。小何医生显得挺镇定,还能冷静地分析情况。
小胡老师含糊地答应了一声,轻声问道:“福利院?他去了福利院,好了以后还能接着上学么?”
小何医生道:“也得看情况……哎?你不想他回家啊?”
良久,小胡老师才轻声说:“那不是他家。”
“啊?”
“我以前听说过,他是买来的孩子,不是亲生的。那家要是不想要他,他都没法回去。”
“哦——”小何医生瞬间明白了,不是亲生的,发现医药费超出负担了,扔得更快。凶手又进局子里了,且找不到人付钱,不扔了这个包袱,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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