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宁松了一口气,正要说什么,远远又来了一群人,一个颤抖的女声说:“快快,我听到声音了!”
小胡老师居然带了几个人过来!
小胡老师单纯热情,却不是傻。山乡里的一些事情,也不没见过,她自己的经历也不是特别愉快,有些事情只要点一下,她就能想到。到了村里,说自己有急事要到镇上去取点东西,天太黑了,怕要下雨,有点害怕,找几个人陪她,顺便帮个忙把东西捎回来。
她为人好,人缘自然也是不错的。何况又是个漂亮的大姑娘,村里自有人乐意献这个殷勤。小胡老师捏着两把汗,找了几个平常看起来似乎对她有好感的青年人。头回干这利用人的勾当,心里也虚着。
她叫人也有讲究,带来的人里就没一个姓吴的。越宁一看她来了,顺势一扑,倒地。任凭绵密的秋雨浇在身上,死活不肯起来,心里暗赞一声:小胡老师这不挺聪明的么?上辈子怎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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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青年都是同乡,两个姓李、两个姓钱,这就是越宁说小胡老师聪明的地方了。姓李,就是李卫东的亲戚,姓钱,至少不会跟姓吴的一伙,算是证人。三家村三姓,才凑到一块儿,相互之间的关系可并不像表面上的那样好。
小胡老师是最关心越宁的人,一看他倒了,再看旁边一个老大爷拄着钢叉,吴斌等三人躺在地上呻吟。急切地问:“东子,你怎么样了?大爷,东子他怎么了?”
张老头心说,我看着呢,他好好的呀。难道后脑勺被拍两下,就能拍傻了?嘴上却说:“我进山打兔子,遇着雨,才要找地方避一避,就看到这仨大人打一个小孩儿,这个(指吴斌)领头。”说着,又指着路边一处黑黝黝的地方,示意那是好避雨的。
他也是到了才发现,这地方有人工清理过的痕迹,又能躲开视线,不注意看不会发现。明显是个躲避的好地方。说不定就是小狐狸搞的鬼!三家村还没有彻底出山区,只是比李家坳离镇上更近一些而已,路也是山路,并非一片平坦。就恰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用来躲避。看来小狐狸是真的有准备的。张老头的兴趣更大了。
小胡老师一听就炸了,哆嗦着嘴唇,声音沙哑地吼吴斌三人:“你们怎么这么坏!”几个小青年已经把这三个学生仔给揪了起来,并没有注意到这三个人已经丧失了战斗力,还以为是自己的力气大,把人给镇住了。
张老头道:“到镇派出所去吧!”
这主意挺不错的,四个青年还有点担心,小胡老师胡乱抹一把眼泪,拿雨衣裹了越宁,说:“东子这样,得先送到医院去。”
大概是十二年来唯一对越宁真心好的人了,听到她哭,越宁心里特别难受。还是强忍着了,他不能功亏一篑,还得接着装。弄伤自己赖别人,越宁才不会干这种未伤敌先伤己的蠢事儿。他很绝地假装被打到了头!昏倒了!人的大脑是最精密的器官,发生什么不知道原因的昏迷都不值得稀奇。瞒一般人是绰绰有余了,到了医院,就得靠他的演技了。还好,他托破烂王买了点安定类的药剂,必要的时候可以做点手脚。
镇上就有医院,几人三手八脚把越宁扶到自行车后座上。青年们顺手把吴斌三人也带走了,遵循着古老的法则,抽了这三个人的腰带,将这三个捆住了防止逃跑。李、钱两姓的青年是兴奋的,直觉得要有大事发生,年轻人好热闹,哪怕吴斌他爹是支书,也没有让他们有太多的害怕。
一行人脚步匆匆,小胡老师推车,张老头扶人,四个青年就押着三个犯事儿的家伙,不久就到了镇上。因下雨,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各家的窗户里透出橘黄的灯光来。
小胡老师懂得多一点,到了就先喊要急诊。镇医院的医生们都认识越宁,对他印象很好,见是越宁,值班大夫连忙接了。又有闲着的护士打听事儿,小胡老师跟大夫进去了解情况了,几个青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来了,不乏将情势夸张几分、凸显己等英武的意思。
值班护士是个四十岁的中年妇女,稀罕懂事的小孩,一听就说:“把这几个小痞子送派出所去!东子交给我们就好,放心吧,真有事儿,连夜连县医院去。”
张老头这才装作一个热心路人一样地说:“还得告诉他家里人,这小孩儿我认识,他姑就在街上住,开小店的孙家的媳妇。”他大概能猜到越宁的想法了,很乐意帮上一把。
护士也见过一些这样的事情,很有经验地:“孩子叫人打了,医药费得叫他们赔!”说着,一指三个已经很萎靡了的吴姓小伙。
这样的安排十分明白。两个李姓青年一年,对呀,就是这个理儿,他们跟李建设家是本家,自家亲戚被打进医院了,当然得跟那凶手要医药费!而且,自己的辛苦费也得算进去才行。一个就说:“大爷,您给带个路到派出所。”
另一个也说:“您给指下二姑住哪儿,我去跟她说。”
张老头都答应了,手里捏着个塑料小药瓶子——那是刚才越宁悄悄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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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会儿,李援朝拖着丈夫就到了镇医院。她认得值班的中年护士,急着问情况。护士脸色很难看,小胡老师听着响动也出来了,脸色更不好,跟李援朝简单地说:“东子叫吴斌带人拦路给打了,昏迷着,大夫现在也看不出毛病来。明早再不醒,就得转县医院了。”
李援朝三魂七魄险些冲出头顶飞了,自己进去看侄子,就见他好像睡着了一样,躺在病床上安静又乖巧,李援朝的眼泪哗哗往下掉。
小胡老师心里难过,还要安慰她:“放心,打他的人逮住了,送派出所了。”
李援朝这才回过神来,大声说:“不行!那小鳖羔子亲爹是支书,叫他爹弄出来咋办?”
小胡老师道:“吴支书开会去了,不在家。”
李援朝坚定地道:“不行!听了信儿他一准儿会回来!不能叫他把这事儿给掩了!得闹大!不然连点药钱都捞不回来!打就白挨了!”
孙国平一寻思,也是这么个道理,他对越宁的印象不错,寻思着李家这个样子,花钱少些老二家还能受得住,万一要花得多了,老大怕不会拿出多少钱给他看病,到时候还不定什么样呢,不如跟吴家讨去。便说:“是得先闹起来,会闹才能叫他们赔钱!”
李援朝得了丈夫的支持,胆子更大,怒气高昂:“你去我娘家一趟,跟我哥嫂说,叫他们多找几个人。先把吴家锅台捣了,明天到街上来,拦着镇长给个说法!他姓吴的还得当官呢。”
越宁心里翘了个拇指,上回就是这样,最早提出要闹的,就是李援朝两口子。而李家听了这主意,也是行动迅速地闹开了,果然闹到了封口费。那一回是断了胳膊,人还醒着,这一回如果人都不醒了,明天就得转县医院,不可能将事情局限在一个小镇上,只会闹得更大。越宁要的,就是“更大”。
第12章 逃离(十二)
李援朝的“计划”并不陌生,小胡老师自打当老师开始,就见识了不少次类似事件,有大有小。
山乡封闭的环境,仿佛是一颗时空胶囊。拖住了时间的脚步,延长了内里一切的保质期,好的、不好的,什么都留了下来。比如淳朴的民风,比如有趣的民俗,比如……两族械斗。争水源、争媳妇儿、争良田、闺女在婆家受了委屈,都有可能发展成为群殴,平常种田不一定使全力,打架有的是精神。
这一回,在小胡老师看来,又是一场好打,兴许比其他的时候要打得大一点。三家村合并的时候,三姓就混战过一回,为的是合并之后路怎么修、田怎么分,大家都想要好的——其实是有些冤仇的。
孙家是孙国平做主,但是他对李援朝的主意完全没有反对的意思。小胡老师见状,也熄了阻拦的心。现在她不关心这两家会闹成什么样子,只希望她的学生能够得到有效的救治,如果李家能要到足够的医药费,那是再好不过了。第二天是周六,学校不上课,小胡老师干脆在镇医院陪着了。李援朝见状,便说:“那明早我给你们送饭。”
小胡老师对饭的要求并不高,却请李援朝给带套洗漱用具来,李援朝也痛快地答应了。
越宁到了医院,依旧尖起耳朵来听下文。直到此时,精神才终于放松了下来,感觉到被人除了鞋袜,松了扣子,擦过了头脸,便沉沉地睡过去了。一切,等天明就能见分晓了。
次日清晨,越宁才要抻个懒腰起来,忽然想起自己在装死,又生忍着打哈欠的欲望,躺了回去。心道:怎么一夜了也没人来闹呢?
以他的认知,孙国平到了三家村,将事情说了,村里闹开是一路,李家至少要来个人到镇上看看的吧?然而没有,直到天光大亮,眼皮上都能感受到阳光在跳舞,他的病床周围还是很安静。越宁才要起身,猛然想起自己在装植物人,又放松了肌肉,躺下了。
直到中午,镇医院见他还没有醒过来,镇上的医生医术尚可,然而对越宁颇有一点“关心则乱”的意思,只道他脑袋是真的受了伤。医生们会诊也没发现病因,决定将他转到县医院。这个时候,三家村仍然没有人来看越宁。与前世不同的地方,让越宁有点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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