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跟他隔着几米女孩终于走近他,笑得甜美:“你也被抛弃了啊,长得好看的男人都是骗子,对吧?等我走了以后,你要记得今天的痛苦,别再轻易相信别人了。你看,你长这么大,谁真的相信过你呢?骗子,神经病,妖怪,被诅咒的孩子,这些词是不是都听过?既然真心都得不到回报,干嘛还要继续付出真心?你这个笨蛋,经历了这么多还能这么单纯,连我都有点替你难过了。”
严玖瞪圆了眼,只觉得对方简直就像是个会读心的女巫,把自己最不愿正视的伤疤全都暴露出来。“……不要再说了。”本来就不舒服的心更是像被人挤压了一般难受。
女孩看到他眼角积蓄的水汽,嘴角恶意的笑终于收敛了起来。“好吧好吧,开心点,你可要看好脚下的路,别把我们都带偏了。”
严玖低低地嗯了一声,攒成拳头的手却冒出了汗。
到底要怎么去,他心里根本就没底,只是临睡前跟白狐狸讨论过,要从梦中寻找到黄泉道,就必须出现离魂。而上一回的离魂,却是不经意发生的事情。
或者,那个桃花妖能助你一臂之力。这是狐狸唯一一的建议。
身旁的桃花灼灼开放,他轻轻扶上一根桃枝,低声请求:“既然你能帮我离魂,就再帮我一次好不好?我把你其他部分给找回来,虽然不一定能找齐,但至少不用让他们四散各地……”话音未落就吹起一阵大风,花瓣拂过他的脸颊,严玖被迷了眼,再次睁开的时候,一阵奇怪的抽离感让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腿软得差点跌坐在地上。
躺在床上的分明是自己,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没有,就像是死去一般。
“不要再回头。”白狐狸已经从床上跳下来,督促他,“就像上次那样,心无旁骛,跟着你的直觉走。”
“……再走前面就是阳台了。”严玖全身僵硬,每跨出一步都像是被人从后面硬推着。
“刀山火海你也要走过去,因为你是引路人,你的信念可以化为脚下的道路。”狐狸跟在后面,提防他回头看。
如果严玖能回头,就会看到一直跟在身后的女孩已经变回了原型。那身漂漂亮亮的打扮已经消失,她又恢复成了死时的样子。这幅恐怖的画面,严玖只要多看一眼就会失去仅存的勇气。
严玖并不知晓其中的奥妙,只以为回头看是一个法术的禁忌,只能硬着头皮不断前行。
从阳台栏杆跨出去的那一瞬间,他头皮都在发麻,然而当想象中的下坠并没有出现时,他还是哆嗦着坚持了下去。
半空中时不时飘过几片桃花瓣,严玖压根没注意到。在精神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下,他终于发现了黑暗中一根极细极微弱的烟,远远地不知道飘向何方。
也许就是这个了吧。他根本没有任何自信,咽了下口水还是继续前行。
不知道走了多久,当他以为自己就要丢失在黑夜中时,终于看到那条熟悉的黑色河流。
“我们到了。”他故作轻松地安慰着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孩,结果这次回复的声音沙哑了许多:“你快些走,我等不及了。”
“走?还要走下去?”严玖很奇怪,上回那只水鬼沿着河水就流走了,难道这里还不是终点?
一直跟在后面的狐狸好心地解释:“水鬼剩下的只是残魂,她却是完完整整的。黄泉不过是第一关,接下来的路,我一个妖怪是走不过去了,你尽力吧。”
严玖一听,立刻慌了,下意识想要回头挽留,结果扭头就看到那个全身腐烂的女孩,当即就吓得尖叫着跌坐在地上。
“我很难看么?”女孩已经看不清五官的脸蛋扭曲着,步步逼近。
“……不……不难看……”不要过来这四个字到了嘴边硬是被他憋成了安抚,看来他的求生本能已经远远超过了恐惧。
可白狐的身影已经消失,四周是一片死寂的草滩,清冷的月亮挂在天空,倒映在黑漆漆的水面上,映出水底隐隐的水草和白骨。
严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走到现在,除了承诺,还有一份赌气在里面。当唯一的救命草消失的时候,严玖觉得自己被一层又一层的恐惧和孤单包围着,就像沉入了这条黑色的河底,令人窒息。
“走啊?”女孩已经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
能控制着不哭出来已经是他的进步,严玖全身发抖,僵硬地扭开头,愣愣地看着那条静静流淌的黑河。
“很害怕么?那为什么还要一个人来?”女孩慢慢蹲下来,语气冷硬而尖刻:“一开始就跟我道歉不就好了?勉强自己,结果一点也没有比放弃要好,你觉得这样就叫处理妥当么?难怪对方不喜欢你,没有勇气的男人,不是废物是什么?”
严玖眼眶红了,他紧咬着下唇,身子抖得更厉害,可他手撑着地面,居然颤颤巍巍地又站了起来。
“……我带你过去。”他低声说着,并不看身后的女孩,佝偻着身子,一步步地朝那条曾经差点把他带进去的黑河走去。
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渡过这条所谓的黄泉。
可是被嫌弃,被放弃,被抛弃,他从来没觉得像今天这样难过。如果今天能过去,是不是将来当别人再骂自己废物的时候,他可以不再像今天这样难过?
当河水淹没到脚踝的时候,他的后背猛地一沉,似乎是女孩骑到了他的背上。原来是这样渡河啊。他茫茫然地想,下意识地托住了好几次差点滑下来的魂体。
当他走到河中央的时候,女孩突然猛地挣扎起来,双腿不停地摆动,似乎想要从他身上跳下来。“不要走!你居然在这里!我要杀了你!”女孩疯狂地喊着,似乎看到了谁。
严玖扭头看向她嘶吼的方向,发现什么都没有,然而眼角余光瞄到河面的倒影时,冷汗都下来了。原来河里映出了各种他认识的,已经去世的人的脸。
女孩挣扎着要跳进河里,严玖猜到这些可能都是幻象,哪敢放开她,只能死死地抓住,更加努力地渡河。
河水已经淹没到他的胸口,站稳都有点困难,他深吸一口气,正要一鼓作气冲到对岸,却被突然从水里窜出来的骷髅给吓得散了气,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劈开朝自己伸来的骷髅手,再次提上一口气,继续前冲。
说不清遇到了多少浮尸,多少骷髅,多少幻影,当严玖终于抵达对岸的时候,他已经完全脱力,瘫倒在地上,任由女孩催促也动弹不得。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他都觉得自己可能回不去的时候,远处竟慢慢飘来一排纸灯笼。
“你怎么在这里?”白色的鞋子在他不到一臂远的地方,再往上点,是华丽的绣纹,来人的声音阴森森冷冰冰,但又有些熟悉。
严玖被逼近的寒气给冷得打了个寒颤,但他已经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抬起手指了指旁边的女孩:“她……”
“一个普通亡魂不去走寻常的黄泉路,竟让你独自引路渡河,你不自量力就算了,她未经黄泉路的洗礼,身上怨气不散,即使投胎也不会过上安生的日子。”白无常看向已经被两边包夹的阴差给吓得气焰全无的女孩,又看了眼始终瘫在地上的少年。
“……你们先带她走,”白无常吩咐道。等阴差和女孩都走光后,才弯下腰将少年从地上抱起来,“净给我添麻烦,早跟你说让你学法术,不听,你那难缠的外婆也是,以为不学就可以躲开了么?”
“不许说我的外婆……”严玖有气无力却坚决地抗议,“她都是为了我好。”
如果不是她,自己哪里会有十多年的安静幸福的童年?
害怕的时候可以放肆地在她怀里痛哭,孤单的时候可以尽情地在她怀里撒娇,即使是在那条黑河上划船,也都是快乐的记忆。
她让他面对恐惧和绝望的时间推迟了好多年。
白无常嘀咕着“方家人就是麻烦”,竟带着他一路回到了严家。
白狐一直守在他的身体旁,看到被白无常抱在怀中的少年,愣了愣:“他受伤了?”
“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白无常答非所问。床上的少年魂魄归体,还在沉睡中,一鬼一狐对视半天,最后狐狸才回答:“他都没赶我,你急什么?”
“这一代的引路人,估计能让地府安静一段时间。”白无常将严玖的魂魄塞回体内,又从他额头上捡起一片桃花瓣,端详了一会,似笑非笑道:“胆小如鼠,偏偏最易招惹东西。”
他们默默地看着严玖紧闭的双眼里不停地流出眼泪,直到枕头都打湿了,人仍未醒来。
“他尽力了。”白狐难得放缓了语气。
第40章
严玖病了。
在离魂后的第二天,他就烧到了三十九度。
家里没有一个人,少年烧得迷迷糊糊地去自己烧水,找药,打电话找外卖,然后又烧得迷迷糊糊地把自己蜷缩在两层棉被里。
白狐感觉到他阳气的衰弱,有点担心,但这个孩子一句话都不吭,它除了守在旁边防止桃花妖趁机欺负他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晚上严玖都没从被窝里出来,白狐才感觉不对劲。它钻进热乎乎的被窝里,感觉到少年身上散发的滚烫的温度,立刻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