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他身上了!
“什么意思?”霍定恺立即问。
郝林的神色,古怪得简直没法形容,他犹豫半天,才道:“四爷,先头您让我去查一个人的出身,就是那个叫萧竟的。”
毫无缘故听他提起这个,霍定恺愣了愣:“哦,怎么了?”
“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找到了一些线索,四爷,原来萧竟并非是他父母的亲生孩子。”
霍定恺一扬眉毛:“是么?”
“嗯,那对夫妇自己没有孩子,这一点我在他们以前的同事那儿得到了证实,还有人告诉我,萧竟被领养的时候,已经很大了,七八岁的样子,而且非常聪明,是那种不停跳级的早慧儿童。但萧竟父母从不和人说孩子的来历,而且为了这个孩子,他们调动了两次工作。所以厂矿内部没人知道这孩子是哪儿来的。关于这个,我又问了很多人……后来才知道,是萧竟养父从老家一个亲戚那儿抱来的。”
霍定恺不动声色地听着,他问:“然后呢?”
“然后,我去了萧竟养父的故乡,寻找还记得当年情况的村民,可那儿因为三峡移民,人口已经全都搬离了,于是我又叫人一直追到他们搬迁的新居,直至前不久,才找到了一户知道详情的村民。”郝林说到这儿,他停下来,“其实,四爷当时就已经看出了端倪,是吧?不然您也不会让我像这样挖根究底的查。”
霍定恺深深的叹了口气,一种荒谬而寂寥的微笑,慢慢浮上他的脸庞:“所以你是想告诉我,萧竟有个亲弟弟,他弟弟叫梁安久,对不对?”
江寒突然被抛到黑暗的空洞中。重力像厚重的泥土,沉沉压了下来,他昏了过去。
当他再度醒来,只觉得泥土在上下摇晃,耳边有轰鸣不断,然而不久,他又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第三次感觉到泥土般的重力压顶,江寒渐渐看清眼底乌黑的底色上,血红色的斑点。
他的周身在钝痛,江寒拼命挣扎,这才发觉手脚全都被捆住了,就连嘴上都贴着胶布。他想叫,但叫不出,他感觉到巨大的响声,是肌肉和细胞在绝望的哀嚎,带动了身体簌簌的发抖。
他模模糊糊的记起,在昏过去之前,视觉捕捉到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咖啡馆里,端坐在他面前的杰瑞米的笑脸。
那种悲哀而又充满愤怒,脸孔扭曲,仿佛亡命之徒的神经质的微笑。
这么说,那杯咖啡里有药物?江寒混乱地想,周身的疼让他更加清醒,判断力回来,他开始明白自己的处境:他被捆绑四肢,眼睛被布蒙着,嘴巴贴着胶布,他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周围有很强的汽油味道,他的身体上下颠簸,还有耳畔嘎达嘎达的马达声音……
他明白了,他在一辆车里,或许是在车后座……不,不是在车后座,有一只脚踩在他的腿上,他在驾驶座的下面!
会死么?
江寒迷惘地想,杰瑞米想杀了自己?或许吧,至于为什么,他已经懒得去追问了。
其实死亡也不是那么可怕,但自己这么死了,霍定恺怎么办呢?他会到处寻找自己吧?
他要是伤心,着急,难过,那可怎么办呢?
谁来安慰他?
车在这个时候,突然停住了,江寒闻到了一股冰冷的青草味道。他的耳朵没有被塞着,四周非常安静,有鸟鸣。
旋即,一只手将他从车里用力拖了出来,江寒跌倒在地上,他的脸挨在地面上,是有点潮湿的泥土。
那双手用力将他扶起来,给他解开双脚的绳索,松开双手。
又过了一会儿,脸上和嘴上的布,都被撕去了。
江寒浑身酸麻,头晕眼花,他几欲跌倒在地上!然而那只手又迅速扶住了他。
江寒泛花的视力,在暮色之中一点点变得清晰,他看清了面前男子的脸。
“怎、怎么是你?”他的嗓子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萧竟望着他,微微一笑,他摘下眼镜,眼角眉梢弥漫着说不出的伤感:“果然……很像。”
“像……什么?”江寒错愕地望着他。
萧竟没说话,他转过身去。
视线投向四野,江寒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墓地里,四周围全都是墓碑!
“这……这是什么地方!”他叫起来。
“是我弟弟长眠的地方。”萧竟轻声说着,又摇头,“不,只是他的墓,他的尸体不在这儿。江寒,如果我弟弟的在天之灵,真的能够看见你,他到底是会欢喜,还是会悲哀呢?”
江寒跌跌撞撞来到萧竟站立的地方,他噗通一声,跌坐在墓碑前!
墓碑上有一个名字:梁安久。
第86章 第 86 章
“你是梁安久的哥哥?!”江寒叫起来,“这怎么可能!”
萧竟淡淡笑道:“是啊,谁会相信呢?一个斯坦福毕业的部长秘书,竟然有一个做男妓的弟弟。”
那个词刺了一下江寒。
萧竟走到墓碑前,他轻轻摩挲着冰冷的石碑:“只可惜,事实就是这么不堪,但我不觉得安久有什么值得被嘲笑的。比起安久,我自己更没资格活在这世上。”
江寒呆呆望着他,忽然他叫起来:“为什么当初不救救他?!你是他哥哥!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把他带走!”
萧竟脸上的肌肉,微微抖了一下。
他转过身去,望着眼前层层叠叠的墓碑,声音恍惚:“我们不能向外公开血缘关系,一旦曝光,我的前程就毁了。”
江寒觉得冷,他哆嗦着抱紧双臂,蹲下身来,又冷笑道:“安久有你这样的亲哥哥,真是他人生中的大不幸!”
“谁说不是呢?”萧竟居然轻轻叹了口气,“我从来就没有否认过这一点。如果不是因为我,安久不会走到这一步来——想听听我们的故事么?”
江寒蹲在地上,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他不出声,只用厌恶的目光盯着萧竟。
萧竟笑了笑,也不在意,他在墓碑旁,拣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
“我常常在想,如果七岁那年,我不耍那个花招,我和安久的人生命运,是不是就会和现在截然不同。”他说着,看看江寒,“其实你从何益那儿已经听了不少了,对么?关于安久的事……”
就像何益说的那样,萧竟的生父是在工地上身亡的,那年他才六岁,安久还不到两岁。母亲改嫁、远走他乡之后,只有贫弱的祖母抚养他们,祖母种菜,挑到镇上去卖,老人没日没夜的辛苦,也只能让两个孙儿勉强吃饱。后来,萧竟祖母在城里工作的远房侄儿,托人捎话过来说,想抱一个孩子去抚养。
虽然两个孙儿都是自己的心头肉,但老人仍旧清醒地知道,为了孩子,她应该答应侄儿的要求。当时那个姓萧的侄儿在电话里说,想带走年幼的孩子,因为孩子小,不大记得事情,抚养起来也更容易亲近。
“祖母首先把这件事告诉了我。”萧竟说,“她说,城里的叔叔要带走安久,往后安久就要做城里人、吃公家粮了。我听了以后,一整天在家大哭大闹,祖母还以为我舍不得弟弟被人带走,其实,不是的。”
他抬头,望了望铺满彩霞的墓地天空,流转的彩云映在萧竟的双眼之中,那怔忪的黑眼睛同霞光重叠,充满了徒劳之感……就像在夕阳余晖里飞舞的妖艳绚烂的夜光虫。
“我嫉妒安久,嫉妒这好运偏偏发生在他身上,我厌恶那个小村子,厌恶跟着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祖母生活,厌恶身边每一个人,因为他们都那么笨,缺乏自知之明,除了自家田头的那点事,其余什么都不知道。那儿不是我这种人应该呆的地方,我早就想离开了,现在机会出现了,但它竟然落在我那个路都走不稳的弟弟身上,这是凭什么呢?为什么他们要的是安久而不是我?我比安久好得多呀!”
江寒的腿酸麻难当,不由双脚松力、坐在地上,他万分愕然望着萧竟:一个七岁的农村孩子,怎么会这么想?!
萧竟似乎完全不在乎他的目光,只顾着继续说下去:“我不打算坐以待毙,那从来就不是我的风格。所以我想好了周全的计划。等到城里那对夫妇约定要来接安久的那天,一大早我就悄悄爬起来,一个人顺着村口路往前走,我问过了,我知道那对夫妇要从哪个方向来我们村。果然,九点多钟的时候,从长途车上,下来了一对中年夫妇。我知道是他们,我一眼就能判断出来,因为他们身上所独有的特质,和周围人全都不一样,那是城里人和乡下人的区别。女的有些晕车,脸色泛白,男的用力扶着她,想让她在旁边的大青石上坐一会儿。可那女的不肯,男的掏出一块大手帕,把它垫在石头上,女的这才坐下来。男的又掏出水瓶给女的喝,女的喝了两口,拿出一块小小白白的手帕,仔仔细细擦了嘴角,又擦了瓶口,这才把水瓶还给男的。”
江寒稀里糊涂听着,他想,这个萧竟,说这些鸡毛蒜皮的旧事,到底想干嘛?
他的眼睛开始往四下逡巡,江寒觉得,自己的双腿缓过劲来,没那么酸了,虽然不知道这儿具体到底在哪儿,但他总可以跑!
他可以趁着萧竟不注意,撒腿就跑,他一定跑得过萧竟!对,他就穿过墓碑往前跑,萧竟总不可能开着车、压过这些墓碑来追他!就算真的追上了,他还可以和萧竟搏斗,俩人如果打起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