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定恺凝神盯着棋盘,忽然笑起来:“真能赢么?”
接下来,霍定恺飞快用了几步,就把那个缺口给补齐了。
容晨愕然望着棋盘:“你到底是怎么下的?”
霍定恺忍俊不禁:“我可没作弊,在你眼皮子底下落的子。”
“这到底是为什么?”容晨追问,“你好像预先就知道我会这么干……”
“我不知道。”霍定恺安详地说,“我只是不着急,慢慢打基础,有些东西碰巧用得着,有些也许到最后也用不着,可是我这样做,保险。小晨,是你太着急了。太急了漏洞多,就容易输。”
“胡说!没输!才没有!”容晨还兀自强辩,指着棋盘,“明明走哪一步都是细棋!”
霍定恺忍笑道:“好好,是细棋,你慢慢下。”
午后薄云流转,天色更清朗,阳光如瀑奔泻,晒得人身上暖融融的,有一种浑不着力的绵绵之感。
容晨把一枚黑子按在下巴上,白皙修长的手指按着纯黑玉石,指尖滑润如那黑玉棋子,霍定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觉得身上那股绵软之意,更加强烈,他的喉头开始发干,小腹那儿,像有一千只蚂蚁在乱爬,一时间他心猿意马,几乎无法再专注于棋盘。
救了他俩的是护士,她走过来提醒容晨,该去打针了。
容晨不情不愿起身,还指着棋盘嚷嚷:“其实我就要赢了!喏,这还差两个子……顶多再有五个子!今天我一定赢!”
霍定恺忍笑,也不和他辩驳。
等容晨回屋,霍定恺站起身来,走到刚才他坐的位置跟前,坐下。
他盯着棋盘,良久,弯下腰,找到了刚才那枚棋子。
那枚被容晨的指尖按在下颚上好半天的棋子。
霍定恺把那棋子拾起来,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还记得刚才,容晨将这黑色的棋按在下巴上的模样。
然后,他闭上眼睛,把这枚棋子轻轻按在了嘴唇上。
第77章 第 77 章
容晨终于还是去了办公楼,那天,他先去遇难职工的遗像跟前鞠躬。
盛铖内部也给了死难者优厚的抚恤。大家有一种同仇敌忾的气息。虽然遭遇坎坷,但灾难却起了反作用,把他们更紧密地融合在了一起。
但是霍定恺不高兴容晨这么快就回去工作,他身上的伤还没好,有时候伤口会被衣料摩擦得剧痛,疼起来脸色都发白。霍定恺说,容晨这是在惩罚自己,为了根本不归他的责任而自我惩罚。
“再说你还忙什么?我已经想过了,这一趟,你就跟着我回去,南方这边,让邱睿来接手。”
霍定恺这么一提,容晨吃了一大惊。
“为什么要我回去,我刚来才一个月啊!”
“就是因为来的时间还不长,回去也没关系。”霍定恺说,“你放心,邱睿那人挺可靠的,你别看他平时不声不响……”
“我不走!”容晨很不高兴地把文件摔在桌上,“谁也别想把我拉回去!”
“你得跟着我回去。”霍定恺不为所动,神情仍旧平静,“你不适合呆在南方。”
容晨望着他,倒笑了:“我不适合呆在南方?你从哪儿看出我不适合的?”
“姚致敏和我说了,你行动太激进。”霍定恺淡淡地说,“盛铖是要往南方拓展没错,但也不是急于一时,我没叫你今年之内就在这儿打下天下。”
容晨讽刺地笑起来:“太激进?是他们自己惰性太严重!难不成,还得哄着拍着,让那些老爷们舒坦了再起身干活儿?再说干活的是我,他们能做什么?只不过点个头签个字,哪来那么多名堂!”
霍定恺不由苦笑:“姚致敏说你把这儿当盛铖内部,我还不信,现在看来真是如此。换了别人,我会说他不懂事,没经历过官场,可你就是在这里面长大的!你还能不懂么?这也怪我,在家什么都让着你,爸妈大哥他们也让着你,所以你养成了习惯……”
“我没那么天真!”容晨狠狠瞪了他一眼,“如果姚致敏他们不习惯,那就慢慢习惯,要是真挑出我的错,他们就明说。”
霍定恺静静望着他,他叹了口气,摇摇头:“看来还是得换邱睿,我今晚就打电话。”
容晨气急了,他叫道:“我比邱睿差哪儿了?!”
“我没说你比邱睿差。”霍定恺只好安慰他,“但你得承认,邱睿的性子比你活泛,对不对?你过来这一个月,弄得剑拔弩张……”
容晨坐下来,他笑笑:“总之,你就是想把我弄回去,你就是不想让我自个儿做点事情,就非得把我拴在你身边,像嘟嘟那样,成天跟着你寸步不离,你才开心。你不是有江寒了么?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呢?”
霍定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他的声音却依然平稳:“如果你不是这么冒失,我也不会让邱睿来替代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过来就大张旗鼓的得罪人,弄得声势浩大,目的就是为了刺激任祖年。”
容晨突然不出声了,他望着霍定恺的目光,冷而灼亮。
“你想报仇,想替许珊报仇。”霍定恺靠在椅子上,交握着手,淡淡地说,“别这么瞧着我。你瞒得过姚致敏,瞒不过我。你千方百计挑衅任祖年,逼着他出手,就是为了这个。所以别拿盛铖来说事儿,更别拿我来说事儿。”
兄弟俩把话说得都很难听,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得仿佛无人。
很长时间之后,容晨慢慢点头:“这么说,是我拖累了盛铖。也行,如果四哥受不了,我可以辞职。”
霍定恺的声音立即变得尖锐:“然后呢?然后你就单枪匹马的去找任祖年?就算变成杀人犯你也不在乎?!你在盛铖里面东敲西打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你就是想我受不了舆论,不得不把你赶出去,于是你就可以脱离盛铖去报仇,对不对!”
容晨咬着牙,抬头看着他:“他逍遥法外这么多年,四哥你忍得了,我忍不了!”
“所以你为了给许珊报仇,就连你自己的性命也不顾。”霍定恺轻声问,他的目光变得迷惘,“所以爸妈,大哥他们,包括……我,对你而言都是无所谓的?”
容晨慢慢缩回到柔软的沙发里,绣着细碎兰花的墨绿色沙发布套,像一张深色的网,容晨深深陷入其中,他的脸色那么苍白,已经有点长的头发遮住那张歪歪斜斜的脸孔,那种细骨伶什的样子,像沾在蛛网上,拼命挣扎,却一动也不能动的可怜的小虫子。
“我不能当做一切没发生,我办不到。”他终于抬起头来,容晨的双眼通红,“我只有一个许珊。然后呢?她被人杀了!这世上再没有她了!珊珊是我的妻子!她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有我的骨肉!在她之前,我没有爱过任何人,在她之后,我也不会再爱任何人了!”
霍定恺突然觉得,心脏那块儿,好像被活活穿了个洞!
他的脸变得像他身上的白衬衣那样惨白,他觉得腮帮的肌肉僵硬,无法挪动。浑身的血液从心脏冲击到身体各处,像奔肆的洪暴,那动静简直大得惊人,像是要从每一根血管里喷涌出来!
他支撑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到容晨面前,突然轻声道:“为什么我就不行?”
容晨怔怔望着他!
“为什么我不能取代她?”霍定恺继续问,“她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你就不能像对她那样对我?”
容晨一把抱住头,他惨叫起来:“不要说了!你为什么非要说这些!你的脑子里怎么会生出这种肮脏透顶的念头来!”
“我到底哪里不好?”霍定恺还在兀自喃喃,“我到底哪里不如她?就因为她是女的?其实没太大区别呀,孩子什么的,找人代孕也不是问题,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尝试一下我呢?”
容晨再听不下去,他跳起来,抓过旁边茶盘的杯子,就往霍定恺身上砸!茶盘里有五六个空杯子,容晨不住手地砸,有的杯子砸在霍定恺身上,有的砸在他的肩膀上,还有的干脆就砸在他的脸上,霍定恺抬手想挡没挡住,那杯子正正砸在他鼻梁上,把霍定恺砸得整个身子往后仰,差点跌倒,他支撑着站稳,鼻子那儿,有热热的液体流出来。
“你够了没有啊!到底够了没有!”容晨像疯子一样嘶吼,“你是我哥哥!别这么变态!别再说这些恶心的话了!我不会爱你,永远都不会!”
杯子都砸光了,容晨砸无可砸,他终于停下手来。
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的,一时谁也说不出话来。霍定恺的鼻血止不住的往下淌,滴在下巴上,滴在衣服上,地板上。那样子看起来凄惨极了,活像个无辜遭了暴打的小孩子,他被打懵了,完全不知所措。
容晨依然满脸暴怒,他像一头虚脱的狮子,虽然没了力气,但鬃毛依然竖着。
霍定恺跌跌撞撞走到门口,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在下雨,晚来风雨袭击着花树,早开的花朵经不起摧残,落红遍地。连绵不断的雨水,被一阵经久不息的凄凄寒风驱赶着,毫不留情狂驰而过……
霍定恺在冷风中不知呆立了多久,这才哆哆嗦嗦把手伸进大衣口袋,摸到了手机。
手指上都是鼻血,手机屏幕被他弄得滑唧唧的,一不小心,手机从手里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