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定恺静静听着,他的神色很淡漠:“小晨就是这么个性子。”
“那伙人做绝了,”姚致敏气得拍方向盘,“安全门被故意上了锁,小晨好容易才砸开,就因为这才耽误了功夫,害得他被烧伤。”
霍定恺不出声,只静静望着窗外,今年南方的冬天很暖,一下机场,那气息就湿漉漉、黏嗒嗒地粘在人的皮肤上,触手可及的物体全都蒙上了潮气,连道路两旁绿得发黑的植物,都像被抹上了一层水珠,令人觉得呼吸沉重,憋闷无比,高速路上,无数车辆如亮闪闪的银鱼,在这幽暗水草里摆尾游动。
姚致敏开着车,他的目光望着前方,忽然不动声色地说:“其实这事儿,小晨也有点责任。”
霍定恺一愣:“什么意思?”
“前两天,南边有人向我抱怨,说容家三少太激进,一过来就提要求,活像是把合同书拍在人家脸上,逼着人家签字。他这也太高傲了,不把人放在眼里。”姚致敏说着,轻轻咳了一声,“人家说,他在盛铖里面跋扈惯了,可这儿不是盛铖内部。老四,你多少劝劝他,别那么激进,他对自己人这样,没问题,大家知根知底,他要是对外人也这样,难保不触怒任祖年那伙人……”
“早晚也是要触怒的。”霍定恺平静地说,“就算做小伏低,隐忍收敛,任祖年也不可能放过我们。”
姚致敏听出霍定恺语气里,有为容晨说话的意思,于是他也不再说什么。
车下了高速,霍定恺忽然回过神来:“怎么就你一个人?助理也不跟着?”
“现在,我不信任任何人了。”姚致敏一脸疲倦道,“我不想让小晨住在医院里,所以把他弄这边来养着。以防万一,我没把这事儿告诉别人。”
不多时,车停在一处静谧的宅院,下来一看,却是一座园林式的建筑,粉白影壁,玲珑假山,镂雕的木窗,崇楼幽洞修廊迤俪,再加上盛放的香雪红梅,还有屋角依然碧青的绿竹,真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
“你的?”霍定恺很诧异,“我怎么没听说你买了这种宅子?”
姚致敏得意地笑了笑:“狡兔三窟,这地儿就你和小晨知道,我家老爷子我都瞒着呢。其实这边我也不常来。往后你和小晨说说,让他就住这儿算了。”
姚致敏没进去,他让霍定恺先住下来,他要回城里,继续和郝林商量接下来的事。
被护士领着,霍定恺走进卧室,他看见仍然在床上昏睡的容晨,他的头上,胳膊上,包扎着纱布。
护士离开,霍定恺悄声拉了椅子,在床边坐下来。
容晨的神色憔悴,脸上还有新的伤痕,他微微皱着眉,似乎伤口还在疼痛。
霍定恺呆呆看着他,他又想起容晨调离那天的情景,践行晚会,几个副总都去了,只有霍定恺没去,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一直坐到深夜,直至保安举着手电上楼来查看,这才起身。
容晨要调离的要求,霍定恺没有阻拦,他很快就在申请上签了字。容晨拿着那份文件,他自己反倒有点儿不置信,他以为霍定恺会大闹,会死活都不肯放他走——之前霍定恺就是这种反应。
“想走就走吧。”霍定恺也不看他,只淡淡地说,“你留在这儿,看着我也只会觉得恶心。那又是何必?”
容晨把文件攥成一团!
“是四哥不该那么做!”他厉声道,“首先,你就不该去容霁那个酒鬼那儿!我都告诉你多少次了,那家伙根本没救了!”
霍定恺点点头:“首先,我不该去大哥那儿喝酒,再首先,我就不该认识容霁这个人,再再首先呢?你是想说,四十年前,我就不该出现在容家,出现在你面前?”
他的脸倦怠而冷漠,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表情。
容晨望着他,颤声道:“你一喝多了酒,就失去理智,就会乱来。以前这种事出过多少次了?这你不是不知道。”
霍定恺点点头,他仍旧很平静:“在你眼里,我就得时刻保持理智,得分分秒秒维持清醒,我不能沾酒精,不能碰毒品,不能去夜店放荡……在你面前,我应该永远和蔼可亲,冷静而且懂分寸。我不该犯糊涂做蠢事,不该丧失神智,不该爱不能爱的人。好了,我都知道了,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你快请吧。”
容晨没出去,他慢慢退到沙发前,坐下来。
“像以前那样生活,又有什么不好?”他忽然说,“像你二十二岁之前那样生活,又怎么不行!”
霍定恺冲着他笑了笑:“因为,我已经不是二十二岁了。”
“不对!”容晨打断他,他咬牙盯着霍定恺,“你被那家伙毁了,那个乔,我知道的!你被他污染了,他尽教给你坏东西,滥交、吸毒、发神经……”
“不要说死者的坏话。”霍定恺冷冷道,“再说,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本性恶劣呢?”
容晨深吸一口气:“容霁、容庭那样子,才是真正的本性恶劣。可你不是的。四哥,你骗不了我,你和他们不一样,从小就不同,你是家里唯一一个不会耍弄我,不会把我当傀儡指挥的人,他们甚至不愿履行做哥哥的义务。偷了我的裤子,让我在女孩儿面前当众出丑的是容庭,将我扔进结冰的水池里,拿球杆把我当球戳的人是容霁。连爸妈都没留意到这些,他们只会说,哥哥是逗你玩。唯有你把我从雪堆里拉起来,带着去火炉边上烤干衣服……你是唯一真正爱护我的人!”
“也许当时他们只是有些孩子气。”霍定恺和颜悦色道,“也许当时我只是过于老成,那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姿态。出问题的是我,不是他们。”
容晨要抓狂:“他们对我,一件好事情都没做过!他们两个才是真正的、自始至终的完蛋!”
霍定恺呆呆想了一遭,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你的要求太高了,这是你的问题。小晨,当时他们还是孩子,孩子犯的错并非不可饶恕。”
“四哥!”
“至于我,没你想得那么好,我也没你想得那么伟大。”霍定恺安详地望着他,“而且我有性格缺陷,所谓的好哥哥,不过是一张伪装的皮。”
容晨抱着手臂冷笑:“你是要告诉我,你从五岁就开始伪装么?”
霍定恺向后靠在椅子里,他交握着双手,静静望着义弟:“所以,你想要的是一个从不吸毒不滥交,永远保持头脑清明,哪怕每天晚上在心里幻想一万遍,渴望和你在床上用后入式做ai,到了白天,嘴上却一个字都不会说出来的四哥?你喜欢这样虚伪的人?”
容晨勃然色变!
他跳起来,咬着牙扔下四个字:“不可救药!”
然后他拉开门,冲了出去。
第76章 第 76 章
似乎感觉到身边有人,容晨慢慢睁开眼睛,他看见了霍定恺。
“四哥,我很疼……”他轻声说。
霍定恺凑过去,轻轻抱住他:“你放心,我一定让那群王八羔子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很后悔,当初不该逞一时的怒气,随随便便放容晨来南方,就为了赌这点气,他差点失去容晨。霍定恺已经想好了,等伤势痊愈,他就算把容晨装进笼子里,也要带他回去。
姚致敏特意请了医护人员在这边照顾,但是换药的时候,霍定恺却总是亲自动手,他生怕护士不够体贴,弄疼容晨。
容晨在火灾中吸进了烟气,嗓子都是哑的,霍定恺不让他多说话,他说大致情况他都知道了,接下来让他处理。
纵火案很快被警方找到了线索,嫌疑人是几个无赖,起初他们在警方那儿很硬气,坚称只是为了谋财,随便选定的目标。
姚致敏当然不会这么便宜放过他们,重重施压后,嫌疑人终于吐露了实情,是有人拿钱要他们做这件事的。
线索查来查去,就落在本地一个官僚的秘书头上,并且那个官僚确实是任祖年的人。然而再往下查,出来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官僚在家中自尽了。
姚致敏和霍定恺都很吃惊,他们没想到任祖年下手这么狠,为了不牵连到自己,不惜结束手下的生命。
“两败俱伤。”姚致敏将警方送来的报告摔在桌上,“任祖年折损一员猛将,咱们也吃了亏。”
此刻他们是在容晨休养的那座宅邸,在场的还有从盛铖赶过来的郝林。
霍定恺靠在沙发里,他慢慢抽着烟,目光落在对面的乌木镂雕窗棂上。这庭院据说是明朝的,里面一切都保持原样,这样古朴雅意的窗子,常常旁边坐着一个簪花的妙龄女子。
没有缘故的,霍定恺想起了许珊。
嫁入容家,许珊收敛了很多,穿着打扮给人感觉非常精心,是那种刻意讨好的精心,她生怕人家提起她的过去:做过吧女,当过裸模,读书太少,男朋友太多……
然而无论她怎么努力,外界仍旧有嘲讽之声,霍定恺还记得有家小报嘲笑她“披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下面配着一张许珊从新年酒会里出来,妆有点花了的疲惫照片。那次酒会来人很多,容家是主角,她和雍容华贵、出身名门的容霁妻子站在一起,简直就是给观众制造天然话题。
她在容家过得不快活,公婆都不喜欢她,虽然不是故意给难堪,但多年老佣人的女儿一下子变成了儿媳妇,容晨的父母很显然不适应这突变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