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你也不打算进屋去,对不对?”江寒抬头看着他,“为这种事感冒发烧,不值得。”
“我没事。”霍定恺低声道,“你先回屋吧。”
江寒没走,却在他身边坐下来:“我陪你。”
只是简简单单三个字,霍定恺却觉得心里有一股暖流。他努力笑了笑:“我白天睡了的,想多坐一会儿。”
江寒翘了翘两条长腿:“我吃撑着了,也睡不着。”
一时间没人说话。
夜已经深了,院子里连虫鸣都微弱,隐约从厨房那边传来唱戏的声音,那是苏锦纶在听收音机,不知是什么苦情戏,一个弱女子咿咿呀呀唱个不停,据说苏锦纶过世的老伴儿曾是个唱青衣的。
秋色已重,院子里的花木大半凋零,只留了些坚韧的常青植物,在夜色里投下暗暗的深绿,被花匠修剪得圆滚滚的灌木丛,在黑暗中留着大致轮廓,重重叠叠的圆形顶端,令人想起温顺忍受的黑色羊群。
然后,江寒听见霍定恺轻声说:“我恨他。”
江寒的心,像惊涛骇浪里颠簸的小舟。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能从霍定恺嘴里听见这样的句子!
只有三个字,但里面所包含的,是深不可测的怨毒和绝望。
这是那天临睡前,霍定恺说的唯一一句话。
那天在餐厅的大闹,江寒原本没指望向外界隐瞒,但他没料到,父母竟然也会知道。两天之后,他被父亲用严厉的口吻叫回家去,等他进了门,一本杂志啪的一声摔在他面前。
江寒拾起来一看,照片里是他和霍定恺,匆忙从那家餐厅出来的样子。下面有配文,大致内容是,盛铖总裁与同性暧昧不清,助理吃醋,与部长秘书在餐厅大打出手云云。
杂志的出发点完全弄错了,把他俩和萧竟写成了三角恋爱。
“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我们?!”江寒的爸爸冲着他高声怒吼,“是不是非得上了新闻,你才肯说实话?!”
江寒笑了笑,他把杂志扔到一边:“这是胡扯。”
他的态度太淡定,父母互相看了一眼,都有点疑惑了。
江寒的妈妈还是壮着胆子道:“可是江寒,外头人都说……”
“你们是信外人的胡说,还是信你自己的儿子呢?”江寒淡淡地说,“如果你们喜欢听不相干的人嚼舌根,我也拦不住。”
他这态度近乎死脸皮了,江寒的爸爸痛心疾首:“你知不知道外头如今都怎么说的!我们想不听见都不行啊!江寒,你爸爸在研究院里好歹还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
有头有脸,还把家闹得鸡犬不宁?江寒突然想。
但他仍旧只是笑了笑:“爸妈,新房子我已经给你们买下来了,说了多少遍让你们搬家,早些搬走不就没事了么?”
“这难道是搬走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么?”江寒的爸爸更恼火,“那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老同事,人家问起来,我怎么解释!”
“干嘛要解释?”江寒淡然道,“是我的事,又不是你们的事,不用给他们解释。”
他这么一说,那俩就瞠目结舌了!
江寒的妈妈想想,还是不甘,她又轻声问:“如果这是胡说,那么江寒,真相又是什么?”
江寒一时,被她问愣了。
良久,他苦涩一笑:“其实,我也不知道。”
“可你如今这样……”
江寒走到门口,他转过身,打断妈妈的话:“我现在这样,很好。我有真心相爱的人,有一份好工作,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没法帮你们挣来面子,对此我很抱歉,不过爸爸妈妈,我可以告诉你们:为了维护我现在所有的,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那天傍晚,江寒几乎是带着这番话的灼灼气势,回到了玫瑰园。他觉得自己没有说错一个字。是的,为了维护这一切,他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结果吃晚餐时,就连霍定恺都问他,干什么那么气势汹汹的。
江寒一愣:“气势汹汹?有么?”
霍定恺点点头:“像是打了架回来的嘟嘟,一脸的志得意满。你是不是把谁的狗尾巴咬了?”
江寒笑得拿芹菜扔他。
“只是回去看了看我爸妈而已。买好的房子,他们怎么都不肯搬,又不愿意留在宿舍大院里听那些闲话……”
他猛然收住口,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霍定恺伸过手来,握住他,低声道:“我让你为难了?”
江寒抬眼笑了笑:“你让我为什么难?早晚都是要开罪的,反正我也不可能让他们满意。”
霍定恺握着他的手,把手背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摩挲。
“没关系。”江寒轻声安慰,“他们就算再不情愿,也得认我这个儿子,是不是?事到如今,就算想换个新的也不能了。”
霍定恺终于笑起来:“你这说得像是换零件。不过好在,虽然你爸妈不喜欢我,我养父倒是很喜欢你。”
江寒一怔:“等等,你的养父?容老先生?他怎么会喜欢我的?见都没见过!”
“他从容霁容庭那儿已经听了你不少事情了。”霍定恺笑道,“就是说,没见面就已经很喜欢了,所以下个月他过寿,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把你带回去给他瞧瞧。”
江寒一下子尴尬起来!
“那……不好吧?我又不是你们家的,我跟着去算什么呀!”
“你是我家的,你是我的。”霍定恺重重握着他的手,“到时候咱俩一块儿去。”
江寒的脸上发热,他喃喃道:“到了那儿,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我不适应那种场合呀!”
霍定恺笑道:“没关系的,容霁和容庭都说了,你一定得去。你看,这家绝大部分的人你都见过,都是熟人,真的没什么好怕的。我养父那个人脾气好,有涵养。真要是换了我亲爸,那我可能还得琢磨琢磨,我养父的话,你就不用太担心。”
江寒想了想,忽然顽皮起来:“为什么你亲爸你就得琢磨琢磨?是不是觉得你爸不会喜欢我?”
“那也不是。”霍定恺忍笑道,“我爸那个人,控制欲太强了,要是让他知道你的存在,肯定会一把抓了去好好调jiao,非得把你掰成他满意的样子不可。到时候再还到我手里,很可能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尽管霍定恺说得如此轻松,但江寒还是心有惴惴,见他这样,霍定恺就故意说:“不想去看看我的房间么?我上小学时候的作业本,都留在那儿呢。”
江寒一听,眼睛亮起来:“那我说什么都得去的!”
因为要去容家拜寿,江寒很紧张,事前他花了很长时间准备礼物,又问霍定恺,容老太爷喜欢什么,又考虑自己的身份,送太贵重的东西是否不合适……弄得霍定恺笑他,就连准备董事会的年会都没这么慌张过。
“那不同呀!那些董事们又不是专门盯着我,我也不用费心讨好他们每个人。”
“你也不用费心讨好我养父。”霍定恺抚摸着他说,“太费心就落了痕迹,反而不好。你自自然然的,人家就会很喜欢你了。”
最后还是霍定恺替他准备好了一个古玉的烟斗做寿礼。
但是期间,霍定恺没有提容晨一个字。
父亲的寿辰,容晨肯定是要去的,江寒暗想,霍定恺说什么也要自己陪着他一道,其实也是因为,他怎么都无法独自面对容晨吧。
去容家拜寿的事,何益也知道了,他笑江寒这是小媳妇第一次去见公婆,江寒笑笑,也没反驳。
“不过那位三少,做得也太出格了。”何益在电话里轻轻叹道,“昨天和我们主任大吵,我听我们主任说,他竟然要带着女朋友去拜寿——真要带去了,可就热闹了。”
江寒心里一愣,容晨要把任涟涟带去贺寿?
他这到底是去贺寿,还是去砸场子?
第98章 第 98 章
寿辰当天,江寒早上六点就从床上爬起来,他翻了一柜子的衣服也没找到合适的。太郑重的不行,人家是家庭聚会,他弄得又是领结又是袖扣的,未免夸张;太随便了也不行,头一次去见霍定恺的养父,总不能穿件羽绒服露面。江寒不敢过分的修饰,他担心会被嘲笑小家子气,但是不好好修饰,他又觉得没法出门。
霍定恺站在门外,看着他一套套的挑选,不由直摇头。
“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见美国总统呢。”
江寒又气又乐:“去见美国总统我才不会这么紧张!”
霍定恺走过来,手按着他的肩膀,温和道:“真的不用担心,他们不会对你有丝毫的挑剔,相信我好了。”
然后,他找了件深灰色的套装,递给江寒:“这个就可以。”
江寒拿来穿上,又仔仔细细打上了一条宝蓝的细纹领带,他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又惴惴不安地看看霍定恺:“觉得怎么样?”
“光彩照人。”霍定恺说,“这四个字就是为你准备的。”
江寒笑起来:“真有那么好?”
霍定恺轻轻握住他的胳膊,他望向镜中人,语气充满感慨:“小寒,你真的不知道你有多漂亮,你是天生就出众的人,我养父一定会喜欢你,大家都会喜欢你,这是毋庸置疑的。”
江寒失笑:“别那么夸张好么?我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