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记忆力和描述能力虽然往往不如成人明确,但是许多研究证实,要一个良善的孩童刻意污陷一个与他无关的人,对那个孩子来讲是相当痛苦的,多数孩童无法做到这种事。而在刚才的证人询问里,我想庭上也切实地感受到那孩子的挣扎。”
纪岚说著,聿律发现他嗓子有些沙哑了,却不是因为说太多话的缘故。
“就连被害人也不忍指控被告。本案的被告清白与否,我想已经呼之欲出。”
纪岚用双手压住被告席的长桌,转向人声鼎沸的旁观席。
“本案从一开始就存在许多疑点,检察官提出的证据多处存在漏洞,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辩论后,更显示检察官的举证完全不足以证明被告犯罪。”
“这个案子自羁押,已经超过三个月余,被告待在看守所里,日日夜夜想念著他的家人。他的家人也因为被告受此不白之冤,遭受种种歧视与轻蔑。”
“为此,希望庭上能本于任何人在百分之百被证明有罪前,应当视为无罪的基本法理,给予被告完全无罪的判决。还给被告的家人一个值得崇敬的父亲、一个圆满的家庭,还给被告身为人应有的尊严、一个明确而符合正义的答案。”
纪岚仰头深吸了口法庭上凝滞、闷热的空气。
“以上,是辩方的最终答辩。”
以爱为名 三七
“以上,是辩方的最终答辩。”
纪岚在辩护席上重新落坐,长长吐了口气。聿律也忍不住跟著瘫软在椅子上。
结束了啊……这个案子他们所有能做的事情,到这里为止就全部结束了。
这个案件一开始时,聿律还抱著随便打打的心态,甚至到中途时,聿律也抱著反正已经交给纪岚这么厉害的人了,他只要在旁边吃爆米花玩响板就够了,轮不到他上场,被告胜诉败诉,当然也与他无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真起来的呢………?是看见自杀的叶常,喉咙里插著管线的时候吗?还是发现纪岚人间蒸发,自己很可能要接下这个重担的时候?又或者是被艾庭慎重地称呼为“聿律师”的时候?聿律实在无法判断。
他只知道,他现在坐在这里,坐在这个辩护席上,看著席上一片沉默的法官,从没有一次这么渴望手上的官司能够胜诉。
纪岚曾经说过:不胜诉的话,一切就没有意义了。聿律想这个青年一定是经历无数次这样的煎熬,才会说出这番话来。
我的被告是无罪的。就因为如此坚信,所以我才选择坐在这里。
聿律又看了眼席上还在低声讨论的审判长,在案件事实明确、看头就知道结果的案件里,法官往往在最终言词辩论期日结束的同时就会公开心证,也就是预为宣判,如果法官认为被告是无罪的,当庭就可以让他回家。
但照现在的情势看来,要当庭宣判是不可能了。
聿律无奈地想,连他这样听下来也觉得,检察官的说法不无道理,和辩方的主张几乎势均力敌,光看审判长紧皱的眉头,就知道这案子没有一定时间是无法做出判断的。
聿律看张法官并没有加入另外两位法官的讨论,而是用手支著下颐,像在思索什么重要的事情。
“谢谢辩护人和检察官的陈述,三位都辛苦了。”
张法官最终抬起头来说,语气里也有几分感慨,“最后,就请被告为自己做答辩。”
她抬头看著叶常,“就像我一开始和您说明过的,叶常先生,你可以尽情地说你想说的话,现在是你的时间了。”
审判的最后,是属于被告的自辩时间。
之所以会将这个放在最后,是因为当一个人被指控为罪犯时,他没有义务要努力证明自己没有犯罪,再者被告承认也好否认也好,会带给法官太强烈的预断。‘他都自己承认了嘛!那还有什么好审的?’、‘他说的那么悲情,会不会真的不是他干的?’
法警把栅栏打开,引导叶长走到证言台前,把他手里的戒具打开,把麦克风挪到他面前调正。叶常低下头,看著短暂重获自由的双手,眼神还有些茫然。
“被告有什么想辩解的,现在可以说了。”老法官说著。
叶常张开口,又闭上口。整个法庭安静得近乎死寂,每个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叶常那张平凡、安静,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在世界上的脸上。
“……小季……摔断腿了。”
叶常就这样开开阖阖了很久,久到法官几乎都要出声催促了,叶常才终于开口。出口却是这么一句令人意外的话。
“我妻子不让我知道这件事,但他不知道,我岳父已经让看守所的人告诉我了……他在学校里被人推下来,整个小腿都摔裂了,所以小媜她们才没有来开庭。因为我做了那种事……因为我是强暴犯的缘故……”
聿律看纪岚开口像在打岔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放弃似地坐回辩护席上。就像张法官说的,现在是属于叶常的时间。
“我岳父说,小季他很痛,非常痛。他从来不哭的,但是他却哭了,他哭得很伤心、很大声,他问我:为什么我非得这么痛不可,爸爸?他在我耳边问了一夜,我却没办法回答他。因为我也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叶常的语气仍旧带著茫然。
“我签了岳父带过来的离婚协议书,上面是空白的,小媜还没有签名,我岳父说他会说服她签名。我也希望她能签名,她签名了,小季就不会再摔断腿了。”
叶常并拢著双手,即使手上的镣铐拿掉了,叶常姿势仍旧没有变过,仿佛被困在一个永无休止的牢笼中,即使门打开了、即使前面有光,也不知道迈步往有光的地方前进。
“最初我在看守所,和我的律师见面的时候……律师跟我说:叶先生,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会让你从这里,牵著你的小儿子去买书包的。”
辩护席上的聿律怔了一下,没想到叶常会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个承诺。聿律对此一直心怀愧疚。
当时他虽然不是带著玩笑的心情,但现在回头看来,这话竟与一个玩笑无异。
“但是现在小季摔断腿了,不能被我牵著去买书包了。小媜说要带著他们,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没有人记得我们的地方,小季暂时不能上学,也不需要书包了。而我就算离开那个地方,也没有家可以回去了……”
叶常的眼眶里没有泪,也没有笑意,空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他忽然转过来,面对著辩护人席,那双眼睛和他的辩护律师四目交接。
“所以律师,不必了,不必让我牵著儿子去买书包了,谢谢你们,但这件事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叶常的声音终于有些哽咽,但被他无机质的嗓音盖了过去。
“我只希望我今天晚上回去,在那个漆黑的地方闭上眼睛,下一次睁开眼睛时,一切恶梦都已经过去。我不想再做梦了,这场梦做得太久,无罪还是有罪、凶手到底是谁,都是梦里的东西,不会改变这些现实,而我已经梦得很累了。”
叶常最终还是抬起了头,看的却不是法官席,而是法庭穹顶外,更高、更远的天空。
“……我想醒了,从这场梦里。”
叶常微仰著颈子,说完这句话时,唇角竟逸出一丝笑意。
聿律心头微微一跳,叶常表示没有其他话想说了,法警便重新替他戴上戒具,喀擦一声,把他带回栅栏之后。
“这个案子,看来今天是无法顺利宣判了。”
果然老法官叹了口气,用手揉了揉眉心。
“本席宣布言词辩论程序到此终结,本案定于今年的十二月一日,在本法庭宣告判决结果。被告叶常,你需要出来聆听判决吗?”
聿律看纪岚张开口,刚要说些什么,叶常却已出声。
“……不必了。”叶常的声音极淡,嗓音微哑:“不必了,谢谢。”
法警把叶常从被告席里带出来。聿律看著这个男人的背影,一瞬间想追过去说些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男人抬头挺胸走回被告席的模样,竟隐然有股神圣感,让聿律不敢轻近。
最终他只是站在那里,看著他的被告的背影消失在通往押解室的门外。
老法官伸手拿起法槌,重重地敲了下去,也为这一切敲下了鸣金收兵的铜锣。
“那么,本日的审理到此为止。各位都辛苦了,谢谢你们的参与,接下来是属于我们法官的工作了。”
***
聿律这月余以来头一次睡到日上三竿,起床的时候连晒在他家羊皮沙发的太阳都变可爱了,整个人神清气爽到不行。总觉得精神变好了,人也年轻了二十岁。
不过聿律也清楚,现在还不是可以放松的时候。
那日庭期一结束,整个法庭就喧闹成一团,比起上次庭期,这回每个人脸上都显得沉重许多,好几个人躲在法庭一角低声交谈著,也有单纯来看热闹的人仿佛觉得无趣,法官宣布结束的同时就拂袖而去,连坐在前排的记者都显得有些疲倦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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