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举起了名册。聿律看艾庭张开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坐回椅子上,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艾庭的眼楮深处,竟也隐约有一丝红。
“这个人家里有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今年六岁,刚上小学。而女儿今年和你一样大,已经要升三年级了。他们很可能因为你的一句话,失去他们最重要的父亲,他们和你一样,每天都画著全家福的画,期盼画上的某个人有一天能回家。”
纪岚面对著摄影机,忽然挺直了身,然后对著镜头,深深地鞠下了躬。
“所以我拜托你,让他回家,让这个父亲回到他孩子身边。即使那很可能让你失去另一个好不容易找到的父亲,好吗?”
广播器那里陷入长长的沉默,沉默仿佛持续了一世纪,长到聿律以为永远不会有终结的一天,就像这场折磨人的审判一样。
“……不是。”
小信终于开口了,声音远得像是从世界另一端传入法庭中。一开始含含糊糊,逐渐清晰得满室皆可闻:
“不是……不是他……不是这个人……”
法庭整个陷入一片哗然,好几个人激动得从旁听席上站了起来。
聿律看对面的艾庭在小信说出“不是”的瞬间闭紧了眼,他交扣著十指,把脸深深埋进掌缘之侧。
纪岚站在证人席旁,右手抖得握不紧名册边缘,名册掉在证言台的桌上,掀开的正是叶常和陆行并列的那一页。
“谢谢你,证人,你是个勇敢善良的孩子。”
纪岚蓦地咬紧了唇,聿律看见湿润的水气沁出纪岚的眼角,但被这个年轻倔强的律师强制压了回去。纪岚转向法官席。
“庭上,辩方没有其他问题了。”
聿律看中间的老法官倾身向前,他从纪岚开始诘问前表情就一直困惑到如今,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屡现疑问之色,“辩方是否再进一步让这位证人指认,性侵害证人的行为人是否在那本名册之中?”
聿律看纪岚深吸了口气,他摇了摇头。
“辩方认为没有必要。”纪岚说:“证人并不知道性侵害他的真凶是谁,他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我相信检方也会认同这一点。”
老法官困惑地转向艾庭,似乎希望他帮腔一下。但艾庭从检方席上直起身来,学著纪岚,同样也深吸了口气。
“是的,我认为那孩子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艾庭面对著法官席,和证言台旁的纪岚并肩而立,那张阎王脸十分严肃。
“检方对于这个证人,也没有其他问题要问了。”
聿律看审判长露出一副相当困扰的表情,但检辩双方既然口胫一致,交互诘问是以律师和检察官为主体的法庭活动,身为院方也无法干涉。
纪岚走回辩护席上,他背对著法庭中央,聿律看他用手压著唇,平复情绪好一阵子。
他知道刚才问到最后,这个青年一直在强忍著什么,他的情绪和小信的情绪重叠,聿律不清楚那是否跟纪岚九岁时那段经历有关。
但纪岚最终还是没有掉泪,和当时一样,选择把这一切全都忍了下来。
“既然检辩双方都没有问题要问证人,这个证人的调查程序就结束了。”
张法官的声音压过了法庭沸腾的空气,聿律发现她的嗓音也有些哑哑的。
“看来检辩双方都没有新的证人或是物证要提出,那么本案的证据调查程序,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请检察官和辩护人做最后的论告和答辩,好吗?”
***
调查证据全数结束之后,庭期就会进入尾声,也就是所谓的最后论告与答辩。审判的最后会由检察官针对辩护人所提出的所有答辩,再做一次全面性的指控。而也会由辩护人针对检方举证的不足之处,做一次完整的攻击。
这是鸣金收兵前最后的交锋。在有陪审团制度的英美法庭,最后论告就像是一场演讲的结论,越是煽情、越是激动人心,就越容易让陪审团的看法倒向自己这边,常见检察官大声呼告著正义站在我们这边,而律师举出无数冤案恐吓陪审团的场景。
比起聿律在电影上看到那些慷慨激昂的最后答辩,这个法庭上的检辩双方显得平静许多。他看艾庭再次起身,走到了法庭正中央。
“庭上,在座的诸位,以及两位可敬的辩护人。”
艾庭头一次没有任何讽刺意味地致意著。
“我担任妇幼性侵害专组的检察官,至今已有二十余年,经历过无数的性侵害案件,也替无数无辜遭受成人魔爪的孩童,找到一个能够释怀、能够健健康康成长下去的出路,而这二十多年来,我不曾怀疑过自己所做的工作。”
“各位在法庭上只看见检察官一个劲儿地指控被告有罪,而看见法官的犹豫与挣扎,却往往不知道在起诉之前,检察官也一再地历经同样的挣扎。”
“这个被告真的做了这件事吗?我搜集的证据充分不充分?我这样起诉他,会不会害得一个无辜的人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我能够在法庭上挺起胸膛证明他有罪吗?检察官在侦查的过程中,日日夜夜受到这样的煎熬。”
“而我也很清楚,一但起诉之后,我将背负上述所有责任。无论我的指控在现实上是正确或是错误,我都应该相信我当初做下的决定,因为这就是我的工作。”
艾庭挺直了胸膛,那张一点看不出苍老的脸满是坚定的光芒。
“因此本案历经三次审理,诘问了这么多证人、调查了如此多的证据之后,我仍然没有改变我的看法。被告叶常是有罪的,他在无法控制自己对于孩童的性欲下,性侵害了一个无辜的十岁孩童,因而他必须为他所犯下的罪行负责。”
“我想我必须重新提醒一下庭上,本案的被告叶常,因为无法克制自己对于孩童的性欲,因而加入教会,让自己组织家庭、生儿育女,这些在前几次庭期已经证明得够清楚了,被告本人也不否认。”
“他在试图改过迁善这一点令人欣赏,但这并不能成为他脱罪的理由。请容我提醒各位,本案的事证从一开始就非常明确,被告先被害人进入案发的厕所,并被厕所门口的监视录影机清楚地拍了下来。”
艾庭伸手指了一下萤幕上的厕间。
“而被害人在被告之后进入厕所,自此之后直到被被害人的母亲发现前,都没有再出来,而这整段时间内,除了被告和被害人以外,没有任何人被摄影机拍摄到进出厕所的画面。我想任何常识人都会认为,这足以证明被告是唯一可能犯下本案的凶手。”
“而男孩身上的衣物,也清楚检验到被告的DNA型别。虽然辩方辩称是因为他人持被害人的衣物涂抹被告精液所致,但无论是被告在厕所自慰,还是有人拿衣物去涂抹,都只出于被告自辩以及辩方的臆测,完全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一点。”
“而虽然检方截取的录影画面有限,只有下午三点至八点这段期间,但一直到警方赶来,都没有任何人离开厕所的画面。”
“如果三点之前就有人待在厕所里,那他之后一定会出来,且必须在警察赶到之前出来,检方之前也充分证明过,该厕所不可能从门口以外的地方离开。没有被告以外的人从门口出来,就代表没有被告以外的人进去过。我想这是很简单的逻辑推论。”
艾庭用手指指著法庭穹顶,振振有辞地说著。
“辩方提出的监视录影器画面时间轴出现空白的事,虽然令人激赏其想像力,检方也承认这点当初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但辩方提出这种脱离常识、宛如小说一般的逃脱方式,现实中是否办得到姑且不论,一个甫犯下性侵害重罪的人,是否能够冷静到能考量到门口的监视录影器、一边算好时间走出厕所,这点在常识上也令人匪夷所思。”
艾庭的嗓音又恢复原的元气,他走到法官席前。
“此外,被害人虽然证言本案被告并不是性侵害他的人,但请庭上考量被害人只有十岁,在法律上连宣誓的能力都没有。在大部分幼童性侵的案例上,孩童的证言都只能当作参考,而无法成为指控被告或证明被告无罪的依据。”
“而刚才律师在诘问被害人时,也出现多次诱导,甚至试图动之以情,以被告的家庭状况动摇被害人的情绪。被害人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很可能因为辩护人的柔情策略顺著大人的话说。”
“检方囿于被害人是儿童,恐怕造成被害人不必要的惊恐,因此没有多加异议,请庭上一并将这样的情况考虑进去,对被害人证言的证据力多加斟酌。”
艾庭走回检方席,慎重地把手压在检方席上,一直摆著的起诉书上。
“综合上面所有的论述,检方认为,本案被告就是性侵害被害人的元凶。他身为一个智识正常的成人,竟然为了一己的欲望,对不满十岁的男童伸出魔爪,造成被害人身心难以磨灭的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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