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刚坐下,丫鬟端来茶水,就和小厮一起退了下去。韩琅打量着这屋内格局,发现此地并不似云海山庄那般奢华无度,心中不由得对这位赵王生了几分好感。这时后方花园中有些动静,两人侧目一望,只见姚心莲一身劲装,手执长剑正在院中练武。房顶的琉璃瓦熠熠生辉,院中花木扶疏香气氤氲,女子翩若惊鸿的剑姿,倒也让人生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只不过看得久了,贺一九就开始蹙眉,伸出一手在韩琅后脑勺上敲了一下,佯装生气道:“看什么看,有我好看么,魂都被她勾去了。”
韩琅扭过脸想和他对骂“你不是也在看么”,但仔细一想觉得贺一九这话说得有趣,忍不住笑道:“是是是,你最好看,花容月貌,仪态万千。”
贺一九顺势掐他屁股上最软那块肉,凑在他耳旁轻声道:“再怎么好看也比不上你,尤其你这地儿你被我弄出水来的样子,那简直……”
韩琅急了,要不是碍于还在别人家中,他立马就能和贺一九打起来。贺一九得了趣,压低声音故意说些下流话臊他,韩琅被说得耳根通红,但看见外头正好有仆役经过,没法下手。后来他灵机一动,假装弯身取物,然后狠狠在贺一九命根子上掐了一把,对方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韩琅眼疾手快直接捂住了贺一九的嘴,直接把他的惨叫塞回了喉咙口。
于是赵王进来时就看到了这一幕,贺一九神色萎靡地坐在一旁,韩琅则面带春风,冲他客客气气地作揖道:“草民韩琅见过赵王殿下。”
贺一九也夹着腿站起来作揖道:“草民贺一九,见过赵王殿下。”
“两位无须多礼,坐吧。”赵王捻须笑道。
三人分着宾主坐下,韩琅这时才有空打量一下赵王面容。只见这人面目和善,五十来岁年纪,生得一张圆脸,八字眉,眼眸带笑,但不似贤王姚七那般笑不入骨。他穿着一身黑边丝绸长褂,打扮朴素,令他看上去像个平凡的朝中官员,并不抢眼。
他一开口,语调也十分平和:“实不相瞒,自从小女几月前在安平与韩公子有一面之缘后,时常向我提起,近日就连大理寺的于少卿也对公子赞不绝口。如今还有韩公子这般不为私利、秉公任直的青年才俊,本王佩服之至,却苦无机会结识。听说二位来到京城,本王便把二位请来稍叙,如有惊扰,实在是过意不去了。”
“哪里哪里,”韩琅急忙应道,“承蒙大人错爱,晚辈实在惶恐至极。”
赵王见他举止有礼,连连点头。至于旁边那个不怎么吭声的人,打扮粗鄙,又不是他今天谈话的重点,他便未加关注。两人客套一番,赵王就开门见山道:“敢问二位,几个月前,可曾在安平遇见一位自称姚七的人?”
韩琅略一犹豫:“的确见过,不过此人应当是……”
赵王接口道:“是贤王,也就是七王爷。”
韩琅顿时有些紧张,想着赵王不可能平白无故把话题往这里引。这时贺一九才开口道:“听闻大人与贤王不和,令千金也曾对我们百般暗示,果然是想找我们协助对付贤王?”
赵王神色微怔,韩琅觉得这话实在唐突,忙去踩贺一九的脚提醒他少说两句。但赵王并没有动怒,片刻后微笑道:“贺公子不愧是江湖中人,快人快语。”
“过奖了。”贺一九皮笑肉不笑道。
“其实贺公子说的也不错,本王找两位来,的确有这方面的考虑,”赵王淡然地抿一口茶,继续道,“对付什么的,也谈不上,只是贤王经常出门在外,行踪不定,实在棘手。听闻他与韩公子相识,似有欣赏之意,本王不过是想麻烦二位,如果知晓他的动向,及时转告本王罢了。”
贺一九微敛双目,见韩琅想说话,立马抢先一步道:“说白了,就是让我们监视贤王呗?”
赵王微微蹙眉,他已感觉到这人对自己怀有敌意。也是,贺一九不是韩琅那种谦谦君子,常年行走江湖,到底沾了些匪气。自己退一步,他一定要往前进一步,一点礼貌都不懂。不过赵王心里颇有微词,举止却依然保持涵养,而且他觉得贺一九是故意的,想把自己惹恼了,打消与他们合作的念头。
贺一九的确是这么想的,但他低估赵王的能耐了,这人在宫中摸爬滚打几十年,早练得水火不浸,哪儿这么好糊弄?只听赵王话锋一转,又道:“二位无须担心什么,这不过是小事一桩。韩大人为人公正,令人赞赏,但查案过程中难免惹事上身。本王在朝中多少有些能耐,今后韩大人若有需要,本王自会全力相助。”
韩琅心道:这便是交换条件了。这赵王果然精明,知道自己一心查案,肯定不会拒绝。想到当初贺一九就对自己提过,如果没有一个大人物当靠山,自己说不定就被人当虫子一样捏死了。可他在赵王眼里是不是一只虫子,又有谁知道呢?
贺一九转过脸来,冲韩琅使了个询问的眼色。后者暗暗点头,时至今日,已经没有退路了,虽然他也可以放弃宝昌坝的案子,听之任之,但他是做不到的。
贺一九似乎微叹了口气,但也没说什么。韩琅感激地捏了捏他的手背,反被他一把握住。两人这些小动作都被赵王看在眼里,但他神色平静继续饮茶,似乎并没有在意。小半响后,韩琅起身对赵王躬身一揖道:“多谢大人赏识,草民自当尽力。”
赵王面带微笑地捋了捋胡须,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当下传令仆役,要留两人用午膳。韩琅没法推辞,只能应了下来。
饭桌上,赵王说了不少恭维赞赏的话,韩琅只能机械地点着头,食不知味,只稀里糊涂地吃着贺一九夹给他的菜。赵王见两人举止亲密,情同手足,视线不由得深了一层。直至一餐饭毕,杯碗都被撤下去以后,他才悠悠地提起了正事。
“韩公子一直想知道宝昌坝一案的真相吧?”
韩琅急忙点头道:“还望大人多多指教。”
“既然韩公子已经同意帮忙,那我便可以把话说开一些,”赵王顿了顿,“陈镳的罪名不少,私设盐场,勾结江湖人买卖人口。虽然牵涉人员也已被按律处置,但冶炼出来的私盐却去向不明。陈镳招供说换了银子,但数额不对,云海山庄也曾经向他贿赂巨额财产,这笔钱同样不知送往何处。大理寺正在追查之时,却发现陈镳死在牢中,线索直接断在此处。”
“陈镳死了?”韩琅大惊。
赵王点了点头:“自杀。”
“这……总而言之,就是曾经有一批私盐,外加价值不低的银两失踪了?谁会需要这些东西……”
“这就是最大的疑点。陈镳曾与不少人打过交道,包括贤王。但圣上对贤王深信不疑,并不认为他会牵涉其中,”赵王微微叹了口气,“我倒也不是怀疑贤王,但他毕竟是宗室子弟,早日洗清嫌疑,才不至于引得朝中动荡。”
韩琅颌首表示理解,这时赵王又面向贺一九道:“贺公子,据我观察,贤王与你们联系的根本目的在于你,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韩琅也忍不住对贺一九道:“好像的确如此,贤王经常和我打听你的事。”
贺一九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膀:“不知道,约莫是觉得我能打,想拉去当护卫吧。”
赵王和韩琅都不太相信,但仔细思量下来,又觉得贺一九一介江湖浪子,完全不知道哪里能引起贤王的兴趣。最后还是赵王换了话题,将韩琅上下打量几眼,高深莫测地笑道:“说起来,韩公子,小女自从见了你几面之后,一直念念不忘。我瞧,比如择个良辰吉日,便把这婚事办了吧。”
贺一九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韩琅也吓得噌地一声跳起来,连礼节都顾不得了,连连摇头道:“赵王阁下,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在下和姚郡主不过是朋友关系,而且地位悬殊,实在……”
他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外头一女子高声叫道:“你们说什么呢!”
下一刻,姚心莲提着剑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门口两个丫鬟硬是没拦住:“他不喜欢我,我都说算了,你怎么又提起来了!”
赵王一见她来,立马板起脸道:“把剑收回去!姑娘家成天这样莽撞,成何体统!”
贺一九干脆起来添油加醋:“此事万万不可,韩公子已有心上人,两情相悦,早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还是莫耽误姚郡主的终身大事才好。”
赵王被他们左一个右一个围攻得有点懵,姚心莲虽收了剑,但仍是一副不愿意的样子。没办法,他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也罢,也罢,就像你们说的,终身大事草率不得,慢慢再谈,慢慢再谈。”
最后每个人都被闹得有点不愉快,赵王的身份放在那里,他也不可能拉低架子去和韩琅道歉。而且看他那反应,仿佛对这桩婚事胸有成竹一般。韩琅和贺一九更是有苦难言,他们又不能直接在赵王面前道出真相,最后韩琅干巴巴地讲了几句托词,贺一九则面色阴沉,似乎气得不轻。
这股醋意一直持续到两人离开赵王府,穿越半个京城找了间普通客栈住下时,才一口气爆发了出来。
这时外面天色昏黑,已然入夜。客栈小屋灯火摇曳,晚饭用过以后,韩琅照例盘膝调理内息,贺一九在屋内兜兜转转不知道要做什么。两人一直都没怎么说话,等差不多临睡了,韩琅起身开始收拾明天要用的公文,贺一九则跑下楼去,叫小二送来热水给两人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