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左书颌首表示他还记着,不会在中方圆的套:“一队二队在外放哨,一有任何动静,拔剑伺候。”
两队人马立刻散开,只留另外一队,外加还有韩琅贺一九带来的“杂牌军”准备一同向内走去。于左书还差人准备了圆木,用于抵住暗门,防止像韩琅他们一样被困在暗道之中。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之后,于左书收敛心神,发出命令,领着一行人小心翼翼向着暗道深处走去。
里头还是老样子,地方很窄,又潮又闷,隐隐弥漫着一股大难临头的不祥气氛。众人走得万分紧张,一丁点动静都能草木皆兵。不出多时,他们已经来到韩琅和贺一九去过的石室,头顶上那颗夜明珠依然熠熠生辉,惨淡的光线照得每个人脸上暗暗发青,仿佛墓穴里爬出来的幽魂一般。
一行人里最轻松的就是姚心莲了,这姑娘一贯天不怕地不怕,此时还在悠闲地哼着京里流行的小曲。石室里头似乎是条死路,韩琅走到这里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转朝贺一九道:“你那天逃出来时,是从这里走的么?”
贺一九点头道:“墙上应该有机关。”
韩琅也开口提醒:“当心,可能有毒烟。”
众人听完,立刻掩住口鼻,转身摸索。石室本来就窄,这会儿塞进来这么多人,简直挤得水泄不通。阿宝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大声嚷着“谁踩我”,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结果他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只听外面瓮声瓮气地响起“隆隆”之音,于左书忙道:“机关开了,大家小心!”
话音刚落,只见他整个人向后一翻,瞬间消失。众人正目瞪口呆之时,韩琅反应更快,大喝道:“在地上!”
原来这石室地上竟然藏了无数隔板,此刻纷纷开启,脚下再无支撑,墙壁更是一片光滑难以攀附,众人接二连三地坠落下去。韩琅只见贺一九以最快速度扑来,死死抱住自己腰身,两人从同一个通道里滚落而下,半道上隐约听到姚心莲喊了一句:“不要紧张,下面有路!”下一刻他的后背就着了地,贺一九紧随其后重跌上来,压得他痛呼一声。
“没事吧?!”贺一九急忙跳起,弯腰扶他起来。韩琅怒瞪他,他就摆手笑道:“摔疼啦?我怕你又遇到麻烦,本能就冲上来了。”
“我又不是纸做的。”韩琅没好气道。
“还好这里不高,摔不死人,”姚心莲就落在韩琅另一侧,伸出手来在他肩上轻拍了一掌,“别打情骂俏了,大家伙都在一起呢,这下面是连通的。”
韩琅神色稍窘,赶紧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四周几乎是完全漆黑,只能依稀看到一点轮廓,他们似乎落到了一件更大的石室之中。众人只能摸到一侧的墙壁,另一侧却黑黢黢的望不到头。
“这他妈是什么鬼地方!”贺一九带来的一人骂道。
于左书也有些紧张起来,大声道:“莫要惊慌!先集中在一处!”
于是人们都往声音的方向挤,一团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见,这些人当中不少又是东拼西凑的“杂牌军”,毫无默契可言。一会儿谁碰到了谁的兵器,谁又踩了谁的脚,骂声连连。韩琅暗暗心焦,知道这是山雨欲来了。这样完全未知的环境让人觉得前途未卜,更容易掉入陷阱。
正在这一团乱的时刻,前方突然传来开门的声响。仿佛有一道闪电突然炸裂,周围瞬间灯火通明。强光刺得众人纷纷伸手挡脸,一片死寂之中传来无数“嚓嚓”的脚步声,顷刻间将他们团团包围。
“有埋伏!”于左书大叫道。
所有人的双眼都被闪得灼痛不已,一时难以视物。等他们渐渐恢复视力,各个被眼前景象震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前方不远处就是一个深陷地底的巨坑,里头整整齐齐罗列着无数一人来高的酒坛,绝大部分已经启封,一股浓烈的酒臭弥漫开来。然而更恐怖的是,大群面容扭曲、体态佝偻的怪人手持武器跌跌撞撞地将他们团团包围,不少人目光空洞,嘴中淌着涎水,身上还挂着早已霉变成黑色的酒糟。
方圆随一群雇来的保镖站在酵池另一端,神色泰然,嘴角带笑:“方某恭候几位多时了,几位大驾光临,真令我这陋室蓬荜生辉。韩公子,贺公子,之前多有得罪,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
韩琅冷哼道:“托你的福。”
贺一九没他这么好脾气,张口就骂光了方圆十八代祖宗。姚心莲也指着方圆鼻头喝道:“你这狗贼,躲在后头算什么英雄好汉!”
“你们方家干出此等伤天害理的恶事,天网恢恢,今日定叫你难逃公道!”于左书坚定的话语在地下石墙之间荡起阵阵回音,他手中剑刃出鞘,直指方圆。身后众人也受到激励,纷纷拔剑,一时间四周全是剑刃摩擦剑鞘的嗡鸣,甚至有人暴喝:“杀了这恶贼!”引得大半人出声附和,一时间人声鼎沸,气势几乎掀翻石室,也逼得那些佝偻的怪人后退了几步。
方圆不发一言,等到这边人声稍静之后,他才哈哈笑道:“诸位有此志向,实在令方某钦佩不已。这酵池共有酒缸八百多个,已经为诸位准备好了,诸位都是英雄好汉,想必能给方某多换几两银子,哈哈哈哈——”
“你才去死吧!”人群中有人暴喝,然而方圆才打了个手势,那些佝偻之人立刻迈着踉跄的步伐向众人走来,黑压压,密麻麻。众人被迫迎战,韩琅一晃眼居然从里头看见了石青那张面如土色的脸,他和其他人一样,身材被压缩得只有半人来高,脑袋几乎嵌进胸膛之中,下一瞬他就挥着一把武器直劈前面一人,对方虽然格开了,但又来了两人抓他小腿,压他臂膀,几乎像潮水一样接一个涌上来,这人很快被困其中难以脱身,要不是韩琅上前拽了他一把,下一刻石青手里的刀刃定会刺穿他的胸膛。
“别杀他们!都是无辜之人!”于左书喝道,抄起剑鞘将扑上来的怪人一个接一个劈晕。然而他动作再快也比不上对方的人数,没过多久,他和同样首当其冲的姚心莲一起被围攻得接连后退,难以招架。
“你真他娘的事多!”
贺一九没好气道,他带来的那些个喽啰也巴不得挥刀砍人,但老大没下令,只好先把人揍晕再说。但是这些怪人仿佛不知痛楚一般,只顾着不断向前涌来,即使前方的同伴被击倒,也只懂得踩踏同伴的身躯继续前行。混战之中,韩琅匆匆环视周围,闪身至姚心莲身边帮她解决包围,贺一九见状立马跟上,先把迎面而来的奴隶踹飞出去,然后一手拽过姚心莲,骂骂咧咧道:“这傻娘们儿我看着就行,你去帮姓于的!”
姚心莲立马回击:“谁要你管了!”
其余人大叫大嚷,立刻淹没了他们的声音。韩琅知道贺一九嘴上虽然说得难听,但一定会护好同伴,于是直接转身朝于左书那边奔过去。没想到他只走出数丈,突然感到身边劲风呼啸,当即本能侧身,一枚弩箭就擦着肩膀斜掠过去,衣物瞬间被撕开一条口子,幸亏没有伤及皮肤。
“卑鄙!居然放箭!”
一轮箭雨劈头盖脸落下,人群中顿时炸了锅,叫喊此起彼伏,无数人倒地哀嚎不止。于左书挥剑格开箭矢,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们想射死自己人么!”
远处的方圆哈哈大笑:“不就是几个货品,要多少有多少!”说罢,他大手一挥,下令道:“用蚀筋箭!卸了他们力道,人留着还有用!”
他雇来的亲兵闻言立刻抬起弩,又是一轮箭雨袭来,虽说外围的奴隶替他们挡了一部分,但这些人不知疼痛为何物,攻势依然不减。而且包围圈越来越小,人群几乎全挤在一起,每支箭即使毫无准头也能命中人群,惹来惨叫连连。
韩琅自身虽武艺不差,但不善于指挥,尤其是引领如此多人一同战斗。他和贺一九都是单打独斗的人才,却在这乱成一团的战况里慌了手脚。心想能帮一个帮一个,但刚护着一人躲过箭雨,身后就有人中箭。弩箭本就比弓箭迅速也狠戾得多,上头又淬了麻痹筋骨的毒药,一旦中箭只能哀嚎着倒下,连手脚都提不起来。
石室这头三十余人,你推我挤,自乱阵脚,一通箭雨之后站着的只剩一半。方圆在远处得意洋洋,指挥那群怪人继续缩小包围圈。在场唯一能指挥的只有于左书,他扯着嗓子让众人挣脱怪人的包围,但能照做的却是极少。姚心莲咬着牙挥剑劈砍,韩琅和贺一九则背靠背继续苦撑,对方的人海战术搞得他们焦头烂额,贺一九急道:“他妈的想想办法!”
“你不会想么!”韩琅一脚踢开一人,大喝一声“疾!”迅猛的剑气当即冲得四五个奴隶跌得四脚朝天,许久爬不起来。
“好剑法!”于左书见状经不住叹道。
姚心莲一抹脸上的汗水,发髻已经乱了,一张俏脸也染上不少灰尘:“好你个头!别分心!”
“必须想办法跃过酵池!”韩琅口中大喝,把手中短剑挥出了阵阵剑鸣,“杀了那个狗贼!直接脱身!”
“说得倒轻巧!”人群中有人插口道,“中间全是酒坛子,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行你过去啊!”
韩琅气得想骂娘,这时两个怪人飞扑上来一左一右抱住他的大腿,就把他往地上拖。他一时站立不稳,手中剑刃举高,差点直接朝他们喉咙刺去。半途中他突然对上其中一人的视线,那眼神一片茫然,毫无神采,眼角却挂着两行浑浊的泪水。韩琅神色一滞,他想起自己被困在酒坛的时候,浑身灼痛犹如被生生撕裂,意识更是一团浆糊,连自己姓谁名谁都想不起来。说到底,这些也都是无辜之人,他怎么能痛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