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歉意地笑了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都是为了大局着想。不过,真没想到阁下比预想中更有江湖义气。”
竹贞直接打断他的话,起身向外走去:“我先走了。”
夜里,他按约潜入云海山庄。这是个无星无月的暗夜,山庄戒备森严,四处都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响动。在掌握地形和人员分布之后,竹贞无声无息地窜上一棵参天大树,从腰间抽出短刀对准了下方两个值夜的守卫。其中一人正抬头打哈欠,正巧对上了散发出凌厉寒光的刀刃。竹贞故意等那两人都大叫出声,仓皇出击之时,才手起刀落,结果了两人性命。
庄园里一阵骚动,追兵紧接着从各处赶来。竹贞继续轻巧地游走在树木与房顶之间,暗自发笑,觉得自己真像在溜一群只知道瞎跑的野狗。夜色中,有人掏出弩箭想要瞄准他,没料到破空的风声早被他听在耳里。他不疾不徐地咬破手腕朝地上滴了几滴鲜血,心道是时候了,立刻鬼魅般窜向墙外,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一意料之外的,就是他在林子里和阮平碰了个照面。
“我没受伤!没受伤!你这头蠢驴他妈的能不能长点脑子!”
阮平一身蛮力,他居然没挣脱,被那人拽着手腕检查半天,差点把刚止血的伤口又挤破了。竹贞气得想削了他的脑袋,骂道:“别来烦我!”
当即运起轻功窜出去老远,连对方怎么找到自己的都忘了问。此时天光已是微明,竹贞立在树上之上,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他一贯不与人深交,连与他称兄道弟的韩琅他都下得了手,偏偏就是在阮平这里犯了难。可能是因为对方身患哑疾,又或者是对方粗枝大叶一副什么都不懂的蠢样,他对这人彻底没了辙。既狠不下心伤害他,又为他跟屁虫一样的举动感到烦恼。
“就是个傻子。”他自言自语道。不就是救了自己一次,出于报答给他留了点钱,怎么就赖上来了?他还真当自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一定要把这好人当到底?问题是,他竹贞用不着啊,自己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残废,何必要人照顾?
可自己每次干完活,对方总是雷打不动地找过来,一会儿关心他有没有受伤,一会儿又给他硬塞些土特产。他身边那些猫狗虽然一如既往的厌恶自己,但中间偏偏出了个叛徒石龙子,这蠢妖精没事就往自己面前跑,结果更给阮平提供了机会。这下好了,不管自己去哪里石龙子都能找到,然后阮平就二话不说跟来了。
简直防不胜防。
后来他想,阮平会不会是缺钱?毕竟自己给了他那么多钱,有可能他以为遇上了大金主,想多捞一点。做过太多人命交易的竹贞一贯不信人间情谊,只奉行金钱至上原则,想来想去他觉得阮平的举动只能这么解释,罢了罢了,毕竟是穷光蛋一个,还是个哑巴,挺可怜的。
于是他对阮平道:“我要钱,我给你就是。不过我不需要你的时候你最好给我滚远点。”
阮平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两人之间有了金钱交易,竹贞心里头就舒服多了。不过从那以后阮平的举动更加肆无忌惮,不需要他的时候照样不请自来,令竹贞烦躁加倍。
“唉……”
想到这里,竹贞长长叹了一口气,倚着树干坐下来,双腿在枝桠两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天色渐渐明朗,远处已有若隐若现的霞光,却被浓重的雾气稀释了几分。朦胧的光线将他的身子拉出一道细瘦的剪影,纸鸢似的挂在树梢。直到云开雾散,天明日出,他凌乱的思绪被下方的一声脆响打断了。
是阮平,因为没法出声,就冲他拍了几下巴掌。竹贞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双腿一曲一蹬轻松跃下,稳稳落在对方跟前:“你这蠢驴!万一引来别人怎么办!”
阮平淡淡笑着,完全无视了他凶狠的目光。等竹贞走近了,他伸手指了指前者衣服上的污渍,提醒他脏了。
竹贞低头一看,下摆全是血迹,有些是自己咬破手腕时擦到的,更多的是敌人的血,还染了不少泥土和灰尘。这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见对方还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他一气之下直接脱下外衫扔到了阮平脸上:“是是是,给你五十铜板,你给我洗干净。”
阮平微笑着接下了,顺带伸出一只手捋了捋竹贞头顶的乱发,眼眸里的温情视线几乎烫伤了竹贞的皮肤。他噌地向后一跃,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别碰我。”
对方动作一顿,反倒变本加厉地在竹贞脑袋上揉搓起来。两人一路闹腾着走远了,身后阳光晴朗,天空犹如杯中盈盈的清水,平和而且安定。
第57章 云海7
贺一九独自一个人靠在墙角,看着韩琅和姚心莲外加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大理寺少卿谈笑风生,脸色就越来越阴沉,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老子看你们不爽”的气息。
姚心莲无视了不远处贺一九狰狞的目光,继续笑嘻嘻拉着韩琅说话。韩琅听得专注,从刚来的两人口中,他总算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原来方家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已经不止一年两年了,据说这秘术他们家已经传了三代,无数人被他们用各种手段拐进庄园,囚入酵池。酒水和酒糟会让人丧失神智,更会扭曲四肢,变成佝偻的残废。几个月后他们再将人放出,当做奴隶卖到各处。
韩琅听得心惊肉跳,感慨自己要是再晚一点脱身,是不是就彻底变成奴隶了。他庆幸地望了贺一九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目光交接,两人都会意一笑。这一幕正巧被姚心莲看在眼里,她黝黑的眼珠子转了一转,偷偷地撞了撞韩琅的肋骨。
“成啦?”她小声道。
韩琅尴尬一笑,正要回答,只见贺一九快步走来,直接把韩琅扯到他旁边,然后一脸坦然道:“我有事找他。”
说完就把人往外拽。“我这商量案子呢!”韩琅气道,结果贺一九二话不说把他扯到外头一个没人的墙角,摁住就吻。韩琅吓得一哆嗦,整个人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吻得头重脚轻,两眼发直,等他缓过神来,贺一九嘿嘿笑着用脑袋拱他脸颊,贱兮兮道:“放心,没人看见。”
韩琅当即没好气地给了贺一九一手肘,气道:“这时候你发什么疯?”
说罢转身就走,又被贺一九拉回来,伸出两手就开始像模像样地帮他整理衣服,尤其是把衣领拉高,袖子放下,除了脸和手什么都不能露在外头。
韩琅懂他的意思了,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和她不熟。”
“瞧那热络的样子,私底下没少见面吧?”
韩琅有点心虚,不跟贺一九闹了。贺一九趁机亲了亲他脸颊,用力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行了,回去吧。”
姚心莲和于左书都坐在原地等他们回来,什么也没问,神情有些尴尬。韩琅干笑了一声找了个地方坐下,贺一九也不在墙角站桩了,过来勾肩搭背地和他挤在一起。姚心莲见状,隐约猜到几分内情,刚冲韩琅眨了眨眼,立刻被贺一九凶神恶煞地瞪了回去。
正巧阿宝端了一壶热水走进来,这才打破了屋里诡异的僵局。于左书干咳一声道:“总而言之,大理寺追查此案已久,无奈方圆那厮狡猾得很,想方设法接近朝中官员,不但销毁罪证,竟还能托关系借口削减大理寺人手。直至近日案情才略有眉目,我等马不停蹄赶来,得知韩公子曾经潜入庄园之内,便来恳请阁下相助。”
韩琅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忍不住道:“敢问于大人从何处得知我曾经去过云海山庄?”
于左书顿了顿,又道:“关于山庄的动向,我们一直派人监视……”
贺一九突然打断了他:“既然如此,为何我们身陷牢狱十余日,险些命丧其中,你们却迟迟不来相救?”
于左书噎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也不尽然,大理寺本身人手缺乏,又被方圆处处提防,若没有几成把握,也是不能贸然行动的。哦对了,那名刺客是我们的人,这么算来两位脱身倒也不乏我们的助力,不是么?”
贺一九用只有韩琅才能听见的声音嘀咕道:“脸皮够厚。”
韩琅脸色也有些阴沉,若不是正处在紧要关头,必须分清轻重缓急,他真有种冲动想一口回绝对方。
见两人面色不善,于左书抿着嘴轻叹一声,道:“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一切都是为了大局考虑,还请两位体谅。”
“你们也别想太多,”姚心莲插嘴道,“这事儿大理寺做的的确不太地道,不过既然大伙儿目的一致,就先联起手来把山庄端了,然后我再叫这家伙给你们赔礼道歉。”
于左书满脸苦笑:“郡主大人,这……”
“怎么,不乐意呀?”姚心莲哼笑道,“这回可是我爹亲口允许我出来的,你也别想去和他打小报告。”
“岂敢岂敢。”
贺一九没好气地打断他们,面朝姚心莲道:“你还没说,大理寺的事情,你一个姑娘家跟着瞎掺合什么?”
“我听说韩公子出事就赶来了,”姚心莲说着,见贺一九神色骤阴,立刻乐道,“骗你的,反正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说起来,你们猜方圆这几天为什么没顾得上管你们逃跑的事?原因是明天有个大人物要去找他,你们猜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