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注意到他们在窃窃私语,依次找了地方坐下。老者将拐杖一放,横眉竖眼道:“你们是谁?”
他说话毫不客气,另外两个捕快都露出了不满的神情,韩琅比了个手势让他们先别插口,自己朝老者行了个礼,简单道明了来意。
“哼。”老者冷言道,“我不认识什么姓钟的。”
韩琅暗叹一口气,心想这又是个难缠的家伙。不过表面上他还是以微笑应对,又道:“可证词显示,钟德安与林家是有几分交情的。”
老者晒然笑道:“那不过也是别人的一面之词罢了,我这林宅上下都不知道有个姓钟的。如果县尉大人要查,就请自便吧。”
说罢,他傲慢地站起来,环视了众人一眼,脸上似笑非笑。韩琅的视线绕开了他落到身后的林遇身上,一开始他就留意到了,这个林遇神情焦虑似有心事,不断地斜眼瞟向四人,他父亲说话的时候还抖了几抖,和当初帮相好讨公道时理直气壮的模样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韩琅默默地将这个疑点记下了,继续面含微笑地和老者道了个谢,就率着众人调查起来。老者依然不配合,问什么都冷言作答,一口咬定不认识什么姓钟的。就连仆役丫鬟之流都是同样地回答,如果不是他们真没见过,就一定是事先串了供。韩琅的直觉认为是后者,没办法,他打算从行为古怪的林家二公子入手。
这林家也是怪,大儿子不肯继承家业,早早就独立出去了,家里只剩这个扶不上墙的的二儿子。韩琅找了个机会把他单独叫到一旁,又带上了两个捕快增加压迫感,果然看见这人愈发紧张了,双手绞在一起,脑门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找我做什么?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韩琅见他支支吾吾的模样,心里就有底了:“钟德安是前天夜里死的,据他朋友证词说,当时他刚从你们家出来,你知不知道这回事?”
“我怎么会知道……”或许是韩琅板起脸来的模样太具威慑力,林遇似乎更加魂不守舍了,“我都说了,我们不认识什么姓钟的。”
“先坐下吧。”韩琅比了个请坐的动作,但对方戒备地看着他身后的两个捕快,并没有遵从。韩琅挑了挑眉毛,自己坐了下来,换了个姿势道:“林公子不必多虑,这不是审问,只是例行公事的查验罢了。不过,如果阁下知晓内情,还是尽早说出来为妙,要是拖久了,就不一定还能这般悠闲的对话了。”
“……你威胁我?”林遇明显有些动摇,眉头蹙起,脸色也稍有不快,“我连那姓钟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哪还会知晓什么内情?”
韩琅望着他愁眉苦脸的模样,微微一笑:“那不如我给林公子说说来龙去脉:钟德安是个养蜂人,你们的同行。前天死在城郊的官道上,死因是蜜蜂蜇咬。对了,那蜂箱据说就是从你们林家拿来的。”
“蜂箱……”林遇的神色愈发忐忑,闻言也不知在想什么,眉头反而拧得更紧,“你们可有证据?”
韩琅并不答,这让林遇更加心里没底,半晌后他像是想出了应对方式,冷哼一声道:“无论如何,那钟德安死的时候旁边又没有第二个人,这明显是意外,干我们林家什么事?”
韩琅一听,不由得和两个捕快交换了眼色,微微板起脸道:“林公子,我们谁都没有提过钟德安死时的情况,你怎么知道他身边没有第二个人?”
第38章 蜂毒3
林遇的眼睛猛地瞪大了,慌慌张张地摇着手说:“啊这个、这个……我这不是推测嘛,深更半夜的,哪还会有别人?”
这回不止韩琅,连捕快都嗤笑起来:“我们应当也没说过钟德安是什么时候死的吧?”
林遇这回真的百口莫辩,气急败坏地跺了几脚,想夺门而出,又被捕快拦住。韩琅见他万分狼狈,倒也不急着给他太强的威压,换了个口气道:“林公子莫非见过此人,只不过一时没想起?”
林遇赶紧捡了这个台阶下来,急切道:“唉,其实、其实--这钟德安,在我林家是个不能提的名字。这人简直就狡猾蛮横,无恶不作,天天在生意上跟我们使绊子。他死了我爹觉得林家会遭人非议,就封住全家的口,让我们不要再提起这人。”
这话听着倒有点像真话了,林遇在韩琅目光鄙视下,又磕磕巴巴地说道:“姓钟的之前来过我这儿,拿了蜂箱就走了,他只是要买去填补蜂群而已,他家的蜂太差了,我们哪知道他出门就会死……县尉大人,我们真是无辜的啊!”
韩琅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站起身来,两个捕快立刻会意,跟在他身后出了屋子。林遇急忙跟上,但又不敢多问,只好唯唯诺诺地跟着。韩琅瞥他一眼,英俊的脸上漾出一丝胜利者才有的浅笑,转瞬即逝,接着立刻换上严厉的表情,对众人道:“此次多有叨扰,先给诸位陪个不是了。”
林家当家的老者还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送客。”
两个仆役便把韩琅一行送出门外了,走出去大概一百来丈,阿宝回头远远地望了一眼林家的店门,对韩琅道:“老大,他们是不是真有问题啊?”
“目前还不甚了解,”韩琅平静地回答,“林家还得查,但今天这事发生以后,他们肯定会有所防备,不能明着来了。”
阿宝“啊”了一声,显然没大听懂。韩琅也不多做解释,领着他们回县衙了。
夜里,他换了身轻便的黑衣,蒙上面罩打算出门。贺一九担心他的安危非要跟上,他也没办法,于是身边站了个高大威武的护卫,两人一起借着夜色掩护登上了房檐,足下运起轻功,笔直地朝着林家奔去。
韩琅的计划很简单,明着不行,那就只能暗访。白天闹出这么一回,林家不可能没有动静,他打算去探探情况,尤其是想弄清楚林遇那畏畏缩缩的模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之前他把遇到的事情和贺一九一说,那人笑道:“我瞧,姓林那傻蛋八成心里有鬼。”
韩琅点头应同。
以两人的身手,要潜入一家并没有什么防卫的大宅,完全是轻而易举的事。两人专找屋顶之类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走,避开巡夜的衙役,腾身落在林家主屋的屋檐上。
林家显然没有料到夜里还有人暗访,连提灯值夜的仆役都看不到几个。韩琅紧紧伏在一株槐树投下的阴影里,贺一九蹲在他身侧,两人呼吸声都压得很低,视线对望,居然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轻飘飘的一丝笑。
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倒给他们带来些许恶作剧般的快意。
透过厚厚的一层瓦片,他们听到下方有人说话的声音。两人交换过一个眼神,都暗中运力,声音便逐渐清晰。是那老者在和林遇说话,两人似乎起了争执,老者气势汹汹喝道:“你这不孝子,白天犯傻把事情捅出去了也就罢了,现在还这副天塌下来的德行,人还没死呢!”
“可小青她……那纸条……”
“还敢顶嘴?跪下!”
房上的两人都听到林遇双膝跪地的声音,接着是几声惨叫夹杂着拐棍砸在肉身的闷响,看来林家老爷子真是个凶悍蛮横之人,儿子二十多岁了,照样上手就打。
“不就是死了个妓子么,又没死在家里,你怕什么?”老爷子中气十足地吼道,“人又不是咱们杀的,那妓子每天接多少恩客,又不止你一个!”
林遇的声音唯唯诺诺的,听不太分明:“我是觉得……造孽啊,而且这明明是钟家……”
“钟个屁!”老爷子一句骂完,又是一通收拾,打得林遇嗷嗷乱叫,“钟德安那是自作自受,他腆着脸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就铁定活不长了!至于钟家那女人,呵,装神弄鬼的本事,你也怕?!”
韩琅用眼梢斜了斜贺一九,对方也点点头,表示自己都听清了。这案子果然没那么简单,有得是内情可供挖掘。小青死了?纸条是什么?钟德安又对他们说过什么话?钟氏装神弄鬼的本事又是什么?两人听得一头雾水,不由得心中叫苦,伏低身子想听得更仔细些。
但屋内老者已经停下了殴打,呼呼地喘着粗气,吼了一声:“滚!”
林遇的脚步声随即传出,与此同时,不远处两个提灯的仆役也朝这边缓步走来,只需再近几步,那灯光足够晃见屋顶上的人影。两人自知别无选择,只能接连从翻过屋檐,贴墙蹿下,眨眼功夫就躲进底下的灌木之中。韩琅刚刚蹲下就感觉一只大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腰,他心生不爽,但情况紧急不容他躲避,贺一九呵气般一笑,鼻息全吐进他耳里。
韩琅自己看不见,但贺一九看得分明,眼前这人的耳根顷刻间红得堪比六月樱桃,甚是可爱。下一秒他直接张嘴咬了上去,含住耳廓细细吮磨,韩琅全身瞬间紧绷,头发根根直立,猛地挣开束缚压低声音叱道:“你发什么疯?”
贺一九轻笑,眨了眨眼:“失误,失误。”
眼下不是他发难的时候,韩琅只能忍了,狠狠白了对方一眼。这时林遇已经和提灯的仆役错身而过,朝两人所在的方向走来。两人一动不动,只见林遇神情晦暗,步履蹒跚,犹如深陷绝望之人一般目光发直地走过去了,根本没朝两人所在的地方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