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乌莲清可是远近驰名呢,”姚心莲笑道,轻晃着杯子,那淡褐色的茶水就轻轻地浮荡摇曳起来,“不过比起京里的菇花清茶,就差多了,改天我送你些。”
韩琅神色略窘:“姚姑娘实在无须如此客气……
一直默不作声的姚七忽然开口道:“韩公子才是无须客气,玉佩的事,姚某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你呢。”
韩琅只得干笑着应了下来。
两人很少提自己的事,只说他们是京城商贾,邀约韩琅过来就是为了答谢,顺带结交他这个“英雄豪杰”。姚七的客套话不少,姚心莲则一直拉着韩琅开心见诚的闲聊。说来也怪,他们三个坐在一桌,姚七和姚心莲应该是互相认识的,但他们就像默认了只有韩琅都是自己朋友一般不断与他搭话,对另一人却是不闻不问。后来韩琅终于找了个机会试探一下这两人的关系,只见姚心莲轻蔑地哼了一声,姚七表情无奈地捋了捋袖子,面朝韩琅道:“让韩大人见笑了,这位姑娘是我二哥家的千金,也就是我侄女。这孩子性格直爽又不常在外走动,看她这样子定是又和我闹小脾气了,韩大人切莫见怪。
韩琅“噢”了一声,别人家的家事他没有资格评头论足。倒是姚心莲慢腾腾瞟了姚七一眼,表情和神态虽然能看到一丝对长辈的尊重,但也仅限于此。
姚七抿了一口茶:“心莲,这回也是七叔不好,你就原谅七叔吧。下回七叔带你去游山玩水,可好?”
他用的完全是哄小孩的语气,姚心莲见状挑了挑眉毛,翘着二郎腿,冷哼一声道:“谁稀罕似的。”
韩琅夹在他们两人中间简直难受,后面一段时间他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姚七对他这个侄女还稍微客气些,姚心莲则一直在明争暗损,两人唯独对韩琅是一样的热情。这给韩琅一种古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像只倒霉的兔子,被两头狼给盯上了。这两人明面上道谢,暗地里似乎都有拉拢他的意思。
何必?他一个九品县尉,有什么可宝贝的?
后来他听出一些别的细节,比起自己,姚七似乎对贺一九更感兴趣,一直在旁敲侧击那人的身份。而姚心莲则明显是冲自己来的,连番打探,频频示好,可惜她身上侠气胜过女气,一举一动丝毫没有女孩子的温婉动人,倒有点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弄得韩琅有些难以招架,不知道应该把对方当做哥们儿还是姑娘对待。
等韩琅终于有机会告辞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两人坚持送他出门,甚至叫了轿夫要把他一直送回家去。趁着姚七正在嘱咐下人的时候,姚心莲忽然把韩琅拽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你离他远点。”
韩琅莫名其妙:“怎么?”
“这是为了你好。”
韩琅正一头雾水,姚七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来,“你们二位的感情倒挺深厚。心莲,该放我们的韩公子离开了吧?”
韩琅总觉得他语带嘲讽,但他脸上又笑得温和,看不出有哪怕一点恶意。姚心莲闻言恶狠狠地瞪姚七一眼,又像老朋友一般拍拍韩琅的肩头道:“下回再来找你。”
还有下回?韩琅在心里埋怨道。直觉告诉他不应该和这俩人扯上关系,他们看起来都不是容易对付的人物。不过姚心莲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笑眯眯地冲他扬了扬手,一个潇洒的转身就离开了。
第26章 腥饭8
贺一九翘着二郎腿,手中颠了颠对方上的“血”。银子撞击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悦耳,他似乎很享受的眯起了眼,做了一个陶醉的深呼吸。
拐匪就站在他跟前,只来了两人,领头的是个肉头鼻的男子。几人正要商量今后的利益归属,突然有两个手下拎出来一个脏兮兮的男人,猛地扔在了贺一九跟前。
“贺爷,人抓到了!”
“行,”贺一九冷笑一声,“你们下去吧。”
地上的男人蓬头垢面,乱糟糟的刘海挡得看不清脸,嘴巴被麻布团塞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被扔出来时他直接摔在地上,好半天没爬起来,借着月色人人都看见他身上有凝固的血痕,似乎受伤不轻。
两个拐匪有点搞不清状况,迷茫道:“贺爷,这……这是什么意思?”。
“啊,让几位见笑了。没什么事,管教下人罢了。”。
“这……”对方看着那男人在地上一面挣扎一面哀怨地看着贺一九的方向,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贺爷是要……清理门户?”
贺一九嗤地一笑,抬腿踢了踢地上的人,将他翻了个身,然后踩在他的满是血痕的胸膛上:“就这小子?他啊,连我贺爷的门槛都没进。我给他的好处也算不少了,可他就是个小畜生,背着我拉排头。贺爷我只好对不住他了,是吧?”
拉排头就是反水另找靠山的的意思,在他们这行里算是大罪了。男人喉咙里又响起几声呜咽,贺一九直接提起他的脑袋,凑过去仿佛悄悄话一般哼笑道:“小子,你太不够味,惹毛了贺爷,也就怨不得谁喽。”
整个气氛突然变得僵滞凝固起来,对方不过只是几个拐匪,瞬间就被震住了,觉得贺一九身上戾气弥漫,这样的人,手头真不知道攒了多少条人命。领头的那个肉头鼻姓张,就是当时小贼嘴里叫的“张爹爹”,此刻他眼珠乌溜溜一转,就起了巴结贺一九的好点子:“贺爷,小的有个主意。”
“怎么?”
“贺爷您横竖都是要罚这畜生,要不,小的帮您做了他……?”
贺一九嗤笑出声:“贺爷我有的是人,还用得着你来做?”
姓张的摇摇头道:“但小的有手段捞着银子,贺爷您那边的……就不一定了。”
贺一九好似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小的瞧这畜生是个好货色,皮相挺不赖,”他完全是在用打量商品一般的眼神,开始对地上的男人评头论足,“这样的,窑子里都抢破头了,我这儿都被抢得脱货了哩。”
“这厮我开了苞的,窑子怕是不要了吧。”贺一九哼笑道,这时他脚边的男人动了动,他急忙摁住他,暗地里比了个“冷静”的手势。
男人这才没反应了,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冲贺一九翻了个恶狠狠的白眼。
“没事没事,又不是姑娘家,谁在乎开苞不开苞的,”姓张的笑道,“贺爷您……考虑看看?”
贺一九顿了一会儿,才对拐匪比了个手势:“三七开。”
“这……贺爷,您可怜可怜我,”拐匪瞬间摆出一副苦相,“我家血干得很,为了给您上血,我穷得只剩下我爹留给的一声破行头了。”
“那就二八,”贺一九狞笑一声,“要么人带走,要么你滚。”
对方眼神躲躲闪闪,显然慑于贺一九的压迫力。过了小半晌,这人才勉勉强强应下来,本来想押着地上那人离开,走到中途又被贺一九叫住:“手脚轻着点。”
“啊?”
“咳,”贺一九自知失言,眼神有一瞬间犹疑,“伤了就卖不出价。”
两个拐匪没多想,以为贺一九就是心疼钱,乖乖应了一声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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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琅被塞进牛车,颠簸了一个多时辰,又被拽下来关进一间漆黑的草房里。他趁着进屋前的一瞬机会观察了四周,看起来是城郊的荒地,因为土地坑坑洼洼难以开垦,这里四处都长满了乱七八糟的杂草,居民也迁去了别处。旁边还有一幢差不多大小的屋子,门虚掩着,里头有个人在打盹,看来应该是拐匪们住的地方。
拐匪就在牢房隔壁,兴许是为了方便监视,不过也方便韩琅探听他们的动静。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这里看守没想象中那么严。
屋里灰尘弥漫,阴森森的,冷得像个冰窟窿。除了他还锁着一个女孩,一个蓬头垢面的妇女,还有两个蜷缩着的看不出是男是女的人。韩琅嘴里的布团终于被拿下来了,手还捆在身后,动弹不得。拐匪估计是听了贺一九的话,没对他做过什么,只是把他扔进来时,顺带发泄般踹了一脚。
他勉强挪到墙根,决定静观其变。
天亮了,拐匪从窗口扔进来一个馒头,两个蜷缩着的人起了争执,打得不可开交。韩琅现在动都动不了,只能远远地看。视线刚投过去他瞬间惊得头皮发麻,原来那两个人不是蜷缩着,而是全身的骨头彻底扭曲变形。脑袋贴着胸口,手脚蜷曲,嘴角挂着粘乎乎的涎水,弯着腰舔食地上的馒头,仿佛两只黑黢黢的癞蛤蟆。
这……这还是人么?
其他人好似习惯了这种景象,对新多出来的韩琅也没有丝毫兴趣,连看都不看一眼。那个女人尤其古怪,始终捂着腹部歪在墙角,仿佛死去一般一动不动。
她病了?
又过了一阵子,隔壁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韩琅暗暗运起内力,对方的声音立刻清晰地传入耳中:“……没好货啊,怕又是要赔本喽。”
“女娃娃有人要了,配亲,二十两。”
“哎哟,这可真是财神爷眷顾。”
其中一个应该就是那姓张的,此刻他又道:“……贺爷那儿弄来的好货色,找到下家没?”
“哪能这么快,你又不是不知道,好货色得多攥着点,攥着不放的才有人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