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修砰的一声跪在雨幕里,低垂着头。跪下去时那个猛,膝盖碰着地时声音那个大,陈墨都隐隐替他疼。
“喂喂喂!想拜师找个干爽点的地方,这大雨里跪着,为师可受不起这大礼。”陈墨边说着冲下台阶,跑进院子,拽住纪修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伸手一拽,陈墨胳膊不动了。
纪修抬起的脸上,液体哗哗往下流,眼睛鼻子通红,脸上这液体不单单是雨水,还夹杂着泪水。
“怎么了?”看纪修肿起的眼皮也知道,这小子哭了蛮久,陈墨骇然,这家伙不是个表情稀少的面瘫儿童么?
纪修跪在雨水纵横的地上仰头看着陈墨,泪水纵横:“小然他犯了病。小然是唐氏综合症患儿。”
唐氏综合症,这个病陈墨了解一些些。患这个病的孩子大多有各种先天性疾病,免疫力低。小然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合并多种畸形,很严重。
因为母亲从事的行业并不光彩,纪修是在任他自生自灭的环境中长大。生下小然后,母亲就把两个孩子送到外婆家,自己玩人间蒸发。纪修能挣钱之前,一直是外婆在辛苦养育两人。
小然今年7岁,但是智商仅仅只有不到50,而且这将是他一辈子的智力水平。
“如果他能活到三十岁,即使会出现老年痴呆的症状,我也会养着他,只要他能活着。”纪修的话狠狠撞在陈墨的心坎上。穷人多磨难,钱多多家如是,纪修也是如此。有人吃着几千块一餐的饭,有人却为了几十块的药费犯愁。
诚然,这些人中,有一些是天生愚懒蠢钝,但大多数人却是每天都在挣扎。不是他们不够努力,像纪修,小小年纪便每天做工,挣钱养活外婆和弟弟。
纪修今年十七,上高中。本来不打算上学,无奈外婆死活不同意,说不能像他妈一样,没文化只能靠出卖身体养活自己。纪修一边上学一边打工,挣来的钱也只够最基本的开支。本来游乐园这种地方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他和小然也从来没进过游乐园。因为同学和他打赌,卡丁车跑输的人输一百块,为了这一百块,纪修开起了卡丁车,被老板看中。
本来在五岁前,小然就应该做矫正手术,苦于没钱,一直这么拖了下来。小然这种类型的先心病,并不会随年龄的增长而愈合,反而会越来越严重。昨晚,小然突发缺氧,一度休克。医生说必须及时进行手术,可天价手术费难倒纪修。四处筹借,一分钱也没借来。谁愿意把钱借给一个妓.女未成年的弃子?这个弃子还带着一老一小两个拖油瓶。
穷人的圈子里都是穷人,不是他们吝啬冷血,而是自己都身处困顿的漩涡中,无法自拔。
“我可以预付薪水给你,不过你必须留在我们车队,参加训练。”并非陈墨心狠,而是纪修确实是个有天赋的人才,于车队来说,错过了实在可惜。去卡丁车青少年训练营签一个备用赛手,签约费得一大笔,培养还得需要一大笔。而且,如果他此时不拉纪修一把,这名少年前路如何,陈墨不敢想象。
就像钱多多,如果不是他偷夏青车队的零配件去卖的时候被夏青逮住,收留在车队,他恐怕会越偷越多,最后锒铛入狱。
“嗯。”纪修重重点头。
雨过天晴,纪修家的绵绵阴雨却没有停。虽然陈墨付钱,联系了最好的专家,最后仍然没有换回小然的生命。小然的生命终止在了七岁。
纪修抱着棺材咬紧牙关,呜呜的哭,那是从出生开始他就爱着的弟弟。虽然他们的父亲不同,虽然小然到死也只会讲几句简单的话,虽然小然是个只会惹麻烦的唐氏综合症患儿。但这是他的弟弟,血脉相连的弟弟。
看着棺材里那具小小的身体,听着纪修压抑的哭声,陈墨心里很难受,不由得走上前,搂住纪修的肩膀。
小然的丧事办完,考虑到纪修家的难处,陈墨让纪修带上外婆住到车队,一来可以及时指导,科学训练,二来外婆可以烧烧饭,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拿点工资也能让生活好点儿。
至于游乐园那活儿,则加入了纪修。每天下午,黄煦、穆子轩、纪修三人便在卡丁车场驾车奔驰,你追我赶,引来众多游客观看。当然,当天卡丁车场的收入仍是五五分成。
刚开始时,纪修远远落在两人后面,渐渐地,纪修已经能超越穆子轩,只是离全力奔驰的黄煦还有很大距离。
纪修外婆很慈祥,烧饭虽然不如李明清那般有大厨级别的技术,烧的都是些家常菜,荤菜也只是鸡鸭鱼肉而已,但是吃起来不腻。每天晚上,一车队都陪着外婆窝在接待室看电视,或者听外婆讲那些陈年趣闻,倒是让一帮子人找到家的感觉。有了老太太加入,车队的氛围是越发的好了。特别是钱多多,从小没有外婆奶奶疼,常常腻在纪奶奶身边,给纪奶奶捶背捏肩膀挖耳朵,表现得比纪修还像孙子。
只是,越是与陈墨亲近,纪修看陈墨的眼神便越是奇怪。陈墨用余光扫过去时,纪修闪闪烁烁,欲言又止,当陈墨直视他时,又摆出一副目不斜视的模样,脸上表情越发淡薄。
“青春萌动期么?”陈墨打着呵欠从床上爬下来,搔着肚皮上的痒痒,打开冰箱拿出瓶冰水咕噜咕噜猛灌。
李明清躺在床上不言语,只盯着陈墨笑。
陈墨挥挥拳头,故作恐吓状:“笑什么笑?”
李明清轻描淡写:“他喜欢你。”
陈墨大惊:“喜欢我?开玩笑么?”
“大概是你前些日子帮他料理纪然的事,让他觉得你很可靠很有魅力。”
“不该吧?小然才刚走没多久,他那么爱弟弟。”
李明清放下手上的平板电脑道:“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容易寻找可以依靠的东西,他刚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下意识的找人去填补,就像把母鸡当做妈妈的小猫。呵呵,是个脆弱的家伙。”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父亲猝然离世,不得不放弃自己最喜欢的跆拳道继承家业,那时候他非常痛恨与汽车有关的一切。幸好这时,遇上跑卡丁车的陈墨。
“我可不喜欢小孩子,何况我是个纯0,人生之路条条难,从0到1更是难,两个受凑到一块儿能幸福么?”
李明清笑而不语。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何况他这个情敌都快被纪修的眼刀给扎成稻草人了,他能没感觉么?
有人唱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有人又说众里寻他千百度,人生在世不正是如此?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找不到合适的,有的可能只是擦肩而过,却是一眼万年。特别像纪修这个年纪的小鬼,更是容易陷入对爱情的幻想之中。
陈墨细细一想,纪修奇怪的表现,他明白了,他在卡丁车训练营青春萌动对队长有好感那会儿也是这样,希望对方多看自己几眼,又害怕与对方对视。
有了这层认识,他开始有意识的躲着纪修,尽量不和他独处,跑车时的技术指导也由黄煦代劳。
陈墨的躲闪并未让纪修有所收敛,盯着他的目光反而一天比一天炽烈。
好日子总是不长久,8月下旬的晚上,纪奶奶半夜起来上厕所,刚摸开灯,一头栽倒在地。等早晨有人起床时才发现,躺在地上的纪奶奶身上已经冻得冰凉。送去医院,在医院拖了一天后,终究离开人世。
一月之内失去两位至亲,纪修脸上淡薄的表情再也绷不住,嚎啕大哭。
陈墨看得心酸,小小年纪便孑然一身,也不是个容易的孩子。
丧事料理完毕,纪修脸上虽然回复淡然,但脸上这淡然和以前的淡然不一样。
以前是因生活疲惫而懒得理会他人,现在则是对一切失去兴趣的淡漠,白天在车场上奔驰时,越发狠戾,操作间的风格和战乐逸很像,偶尔爆发,咬着牙,能逼得黄煦都手忙脚乱。白天像头发怒的小狼,晚上则大多数时间在宿舍发呆。
原本和年纪差不多的黄煦他们已经能找到共同话题,被这一变故打击,又沉入刚来巅峰时那种谁也不理的状态,而且过之无不及。
下半年拉力赛报名即将开始,陈墨打算在拉力赛开始前调整好纪修的状态,这个时候,如果没人能拉他一把,恐怕他会始终沉浸在这种状态之中。
吃过晚饭,众人盥洗毕,各自回宿舍休息。洗完澡出来,李明清半躺在床上用pad看新闻,陈墨瞟一眼两手在屏幕上不停滑动的李明清,滑下床走到纪修门前。
站门前喊了几嗓子没人理,陈墨自己推开门,被眼前情形吓了一大跳。
屋子里没开灯,一个神龛前点了两支红烛,插上三支香。红烛摇曳,檀烟弥漫,鬼气森森。烟雾缭绕中,纪修转过脸,面无表情的脸上,只有两只眼睛闪闪发亮,像暗夜的猛虎。
“纪修,你这是……”陈墨话未说完,纪修猛扑上来,抱住陈墨便是一顿猛啃。
虽然知道纪修对他有意思,但纪修的反应大出陈墨意料,被杀个措手不及。心里没有准备,陈墨一个重心不稳,两人摔在地上。纪修此时跟魔怔了一般,力气大得吓人,一手箍住陈墨脖子,一手伸进陈墨衣服底下乱摸。
“你干嘛?你干嘛?”陈墨嚷着,“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