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月光如银,轻洒在室内。
镂花杉木床上,少女安睡的样子很柔美乖顺,乌黑亮泽的齐腰长发铺撒在被褥间,长长的睫毛没有弯曲上翘,而是板刷似的密密匝匝,覆盖在眼睑下,像蝴蝶的羽翼,留下两泓深深的暗影,微微皱起的鼻翼左侧有颗俏皮的雀斑,鼻子下面是张小小的、红嫩鲜润的菱唇,跟谁怄气似的微抿着,看起来很稚气可爱。
少年蹙眉,漠然看着她,慢腾腾伸出手,蓦地掐住她颈子,突如其来的窒息使少女猛然睁开眼睛,点漆似的眸子里写满了惊讶痛楚,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双手慌乱地挥舞着,使劲推搡钳制自己的那只手臂,可彼此力量相差实在太悬殊,她的抵抗,对少年来说,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窗外,不远处的竹林里,传来木叶吹奏的婉转幽咽调子,“咿咿噢噢”,仿佛在娓娓诉说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初识时的一见倾心、告白时的欲语还羞,热恋时的无尽缠绵,分手时的哀伤无奈……
少年脸上倏然逸出愤懑的狠戾,睥睨少女的眼神,充满了怨毒,他咬紧薄唇,手指施力,“咔嚓”——颈骨断裂的脆响在静谧的午夜分外鲜明瘆人。
随着他的动作,少女头颅软软歪在一边,瞳孔迅速扩散,变成苍灰的空洞呆滞。
她死了。
少年缩回手,面无表情地伸到眼前,细细打量,很漂亮的一只手,骨节匀称、白皙修长,任谁也不会联想到,它居然会成为杀人凶器。
少女颈项上残留着清晰的淤青指痕,毫无疑问,那将成为指证自己就是凶手的铁证。
惶恐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理智地思考着,很快得出结论。
当务之急是湮灭罪证,绝不能因为她,毁掉自己以后的人生。
少年将卧室内可能留下的指纹脚印迅速擦去,堂屋和走廊他没有动,没有那个必要,昨天作为客人,他曾经出入那里,留下痕迹是很正常的,没人会怀疑。
这个名叫“卧不库达”的苗家寨子位于湘西的龙山南麓,村民散落而居,因为险峻陡峭的山势和高大茂密的丛林植被,彼此遥不相望,这为他弃尸提供了很大便利。
经过外置的旋梯,将女尸抱下吊脚楼,扔入后山深不见底的山涧,只用了十几分钟。
没有多作停留,少年转身往寨子东南方向走,狭窄的羊肠小道在林间蜿蜒伸展,两边是遮天蔽日的葱茏树木,暗影憧憧,有凉风掠过,树叶飒飒作响。
“哇哇哇!”锐利响亮的喋叫声倏然响起,少年悚然一惊,转身抬头,只见不远处的树梢,一只昏鸦拍打着翅膀,自枝桠间飞起,怪叫着,扑啦啦飞向天空,很快融入暗夜里。
果然是做贼心虚吗?少年冷笑着摇头。
走出没多远,一个人影突然自前面转弯处闪出来,是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男子,青布包头,脸型方正,身着左衽上衣、大脚长裤,赤足蹬着双结绳草鞋,背着竹编背篓,他叫陶尼,是寨子里的巫医。
看见少年,陶尼微微一愕,随后揶揄地笑问:“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难道刚才去爬爱家妹子的阁楼了?”
似乎神灵也憎恶杀人凶手,竟然让少年在这种时候撞到熟人,明天早晨,爱菱失踪的事就会传遍全寨,到时陶尼必然会对自己产生怀疑,惹出大麻烦。
“唔,你呢?要去哪里?”少年暗暗皱眉,不动声色地随口应付着,悄悄摸出腰间别着的银质小弯刀。
“宋阿嫂昨儿上赤柱峰采草药,遇到趺吻蝮,虽然没被咬到,可吓得够呛,魇住了,让我过去瞧……”陶尼的话还未说完,少年飞快抡起手臂,一道银光急速划过,在他颈项上割出道细细的划痕。
陶尼震惊得呆住,错愕地望着少年,几秒钟后,划痕倏然绽开,裂成一道长长的口子,像开口笑的饺子,鲜血自裂缝处泊泊涌出。
不敢相信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陶尼神情茫然,未出口的话全卡在喉咙里,下意识摸了下脖子,掌心一片湿黏,染满了腥红的液体。
四目相对,少年歉疚地别开脸。
陶尼张开嘴巴,想问出心底的疑惑。断裂的喉管却没办法把声音顺利传达到口腔,灌入的气流反而使血液流淌得更快,他痛苦地揪住衣领,慢慢软倒在地,眼珠瞪得几乎鼓胀出来,竭力抬起手指,哆哆嗦嗦指向少年。
“我也不想杀你,谁叫你这个时候偏偏出现呢?”少年低垂眉睫,避开他的视线,压得低低的嗓音,带着些微懊恼,“要怪就怪宋阿嫂生病的时机不对。”
更多的血从陶尼颈项咕嘟咕嘟涌出,濡湿了他身下大片的土地,血腥味渐渐在空气中流溢开来,他拼命张着嘴,断开的气管却只能发出嘶嘶的气流声。
“对不起,”少年睫毛急促地抖动,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干涩的字,“就算是我欠你的。”喃喃说着,他咬了咬牙,脸上浮现出一抹决绝的狠戾,从怀中摸出枚桃木钉,不肯给自己犹豫的机会,迅速钉入陶尼头顶百会穴。
像被电击到反射神经的青蛙,陶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下,马上不动了。
少年迟疑两秒钟,又麻利地掏出四枚桃木钉,分别钉入陶尼的手心、足心,这是苗疆黑巫术中最臭名昭著的五心锁魂术。因为太过恶毒,施术人稍一不慎,就有可能被反噬,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他都已经无法回头,即使明知是错的,也只能继续错下去。
他对自己说,为了那个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算,真的万劫不复、永坠刀山地狱(ps1:),也是值得的。
乌云遮蔽了月亮,浓浓的夜色掩饰了罪恶,迷离交错的葱茏树木,在少年脸上恍惚成阴森交错的重重叠影,俊美的脸孔因此显得异常狰狞可怖。
☆、第37章 一
时针指向夜里十点。
乘客大多已进入梦乡,机舱内只有几盏头顶灯,散发出柔和的淡黄色光晕。
飞机此时正翱翔在几万英尺的高空,舷窗透出半块毛巾大小的一块暗夜。
骆柯望着手中的人偶娃娃,眼神复杂。
人偶娃娃的造型是个苗族服饰打扮的少年,不过拇指大小。
纯手工木雕,用天然颜料涂色。
虽然没有工厂里,那些机械化生产出的雕刻品色泽光鲜,可雕工很细致,打磨的也很光滑,制作者显然花费了很多心思。
如果仔细观察,还可以隐约看出,眉眼间的轮廓,和骆柯有七八分相似。
“让让。”坐在他旁边的叶析,将上半身倾斜过来,兴致勃勃地向窗外张望。
空间太狭窄,他动来动去的,胸前的纽扣,好几次差点碰到骆柯鼻尖。
“喂!”骆柯不悦地挑挑眉毛,出声警告。
可叶析只顾着往外瞅,压根没在意。
今天是2011年9月25日,距离镜子游戏已经过去整整一年多。
b大男生二号公寓603寝室轰动一时的血案,因为太过匪夷所思,根本没办法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只能不了了之。
至于游程的自杀,他死前曾经留下遗书,承认自己是杀死叶慕青的真凶。
不过,鉴于疑凶路飞多年前意外死亡,该案早已结案。
考虑到游程和他父亲的特殊身份,如果再爆出真相,必定会在社会上造成不必要的轰动效应,所以警方几经权衡,只把详情告知相关家属,并没向社会公众公布遗书的具体内容。
毋庸置疑,这件事带给叶析很大打击,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他才强迫自己接受哥哥杀死母亲的事实。
可是,不管怎么痛苦,怎么难以面对,日子还是如同流水般,哗啦啦淌过。
关于俞允泽和那个恐怖悲惨的夜晚,关于游程和对于他自杀原因的诸多揣测,都渐渐在人们脑海中淡去,几乎不再被提起。
像很多很多往事,无论当时怎样惊心动容,最后还是一点点被尘封在记忆的死角。
人类,本来就是善于遗忘的。
也许正因为这样,生命才能继续,生活才能不停地前行。
曾经喧嚣纷攘的校园,也慢慢恢复了昔日的平静。
几天前,骆柯突然收到一封快递,里面只有张装帧精美的红色请帖。
封面是两颗用丘比特箭贯穿的漂亮心型,下面还有两只交颈的鸳鸯,紧紧依偎。
毫无疑问,这是张喜帖,俗称红色炸弹。
讲究风水的人,会把喜帖上的“囍”字剪下来,挂在家中的观叶植物上。
譬如盆栽、绿植,不过有个额外要求,就是观叶植物的盆,必须是陶土材质。
据说,将盆栽放在房间的南方,“囍”字就会牢牢扎根,帮助主人招来桃花运。
骆柯对此自然是嗤之以鼻的,此举会招来桃花运不假,不过是不是烂桃花就得看造化了。
所以这种事儿,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
给他寄来喜帖的人,名叫旷野,是他的高中同学。
旷野来自神秘的湘西苗族部落,邀请他远赴湘西参加自己的订婚典礼。
视线凝结在人偶娃娃上,骆柯神情渐渐迷惘,眼前浮现出一张清丽精致的面容。
“骆柯,你要看我的课堂笔记吗?”少年带着一丝赧然的,微微笑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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