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戏曲实在不甚了解,因此一时没想起穆星说过的那位名家。而静夜见她似乎不记得了,马上道:“名伶?负雪夫人似乎是认识一位名伶,只是交情寻常,说起来也没那么熟,没想到璇姑娘还记得这个呢。”
关于那位名伶,白艳一时也想不起具体的事,只是听静夜的语气,实在有些奇怪。
来不及多问几句,她们已走到了停车场,白艳只得收了心神,坐进车里,往穆园外去了。
今天的司机并非常见的宋叔,白艳便让司机送到槐安路附近,又自己坐黄包车回了钰花书寓。
刚进门,鸨.母便忙上来,神色诡秘地将白艳拉到后院,急匆匆问道:“那个穆公子到底什么身份?昨夜我还没注意,那群巡警是不是来抓他的?人今早连告示都贴出来了!你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那姓穆的要是有问题,少不得也要牵连了咱们!”
闻言,白艳不由心头一沉,她强自沉住气道:“你说的什么告示?”
鸨.母叉着腰念:“就贴在那城墙底下的,说那姓穆的是那劳什子‘共.匪’啦!你回来没看见?我问你,这话是不是真的?这要是真的可不是什么小罪,我告诉你,以后可不准再去见他,鬼知道几时就他就被穿铁皮鞋的拖去枪毙了,可别拖累了我!”
闻言,白艳的脑袋里顿时就炸开了锅。
共.匪!
这定然是那天救的女人引来的事!
她没少看报纸,自然知道“共.匪”是什么,更知道与“共.匪”勾结是多严重的罪名!
要是,要是…
心头发慌,白艳转身就要往外走,鸨.母一把拉住她:“你要去哪儿?你还要去找那拆白党?老娘告诉你,刚才来问话的铁皮鞋可说了,人家已经往英租界去问话了,还要抓你去局子里呢!你还敢出去晃荡,到时候出了事可别作妖拖累了我!”
白艳哪里还听的下这么多话,她掰开鸨.母的手,强装冷静道:“姆妈,你这是急糊涂了,说的什么话?穆公子是什么身份,与我们什么相干?这么几个月,他又没欠过账,花酒钱也给了不少。咱们做生意的,这不就够了,你管人家在堂子外面干的什么差使呢。”
“人家现在要抓他,难道咱们还能摘的清了?横竖咱们也没做什么事,还怕人家抓不成?咱们要是躲躲闪闪的,那才是心头有鬼了!你现在让我出去,我回穆园看看情况,要是不对劲,我也能回来跟你支会一声不是?”
她虽然一通话说的颠三倒四,面上装的却挺像这么回事,鸨.母听了,反而松开了她:“行,那你快去,要是不对劲就赶紧回来,再商量怎么撇清关系。”
不等她话说完,白艳早已跑出去了。
而在穆园,穆伯父等人早已收到了消息,方才避开老太太,正是在商量此事。
收集了一早上的消息,穆伯父对于发生了什么事差不多已了解清楚。他简单地向穆夫人她们解释了一下,穆星以“穆公子”这个身份都在外面干了些什么。
“总得来说,阿璇跟唐家二少爷的那群人,都是以男性身份接触的,至于其他的事…”不知是想起什么,穆伯父的脸色变了变,继续道:“其他的也没什么,至于这次惹上的事,公安厅那边认的也是‘穆三少’这个身份。”
对于自己女儿惹出来的事,穆夫人已经没力气再动怒了,她冷静地说:“大哥,你的意思,难道是…”
穆伯父道:“对,只要否认‘穆三少’这个身份,就能把阿璇,把穆家摘出来。”
——就算不能摘,也必须想办法摘出来。如今“共.匪”这个罪名,即便是穆家,也万万担当不起。
“可行吗?万一他们不认呢?”穆伯母忧虑道:“你方才还说阿璇与那唐家公子关系不错,昨夜的搜查追捕,若说那唐公子不知情,你信吗?”
言下之意,这事是有意冲着穆家来的了。
沉默了一会儿,穆伯父突然说:“此前唐市长曾与我说过资助修建天门外那两条铁路的事,我没有答应。”
穆伯母惊道:“他这是想贪那笔国防拨款?”
穆伯父沉声道:“只能说,阿璇救人这事,恰给了他借机发作的一个契机罢了。”
“贪心不足!这分明是想逼穆家站队!”穆夫人骂了一句,转头看到自家丈夫一直不说话,又怒道:“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
穆医生沉稳地喝了口茶,充满理性地说道:“我想,此事不用担心。”
“穆家本就没有追捕令上的‘穆三少’,他们要查,尽管来便是。”
白艳赶回穆园时,刚好目睹到公安厅从穆家铩羽而归的情形。
领队的副厅长连声给穆伯父道歉,一副他完全是被上级逼迫来搜查的模样,简直只恨不能剖心自证了。
然而穆伯父软硬都不想吃,三言两语将公安厅的人打发了,还要忙着安抚收到惊吓的老太太。
老太太在客厅里哭:“我可怜的阿璇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还要瞒着我。我这身子骨不要也罢,还不如跟着我的负雪一道走了…”
这会儿换穆伯父们剖心自证了。
终于将老太□□抚好送回房,穆伯父转头看到在一旁候着的白艳,目光一沉。
白艳被他盯的心里发毛,顿时一阵忐忑。然而不等她做出猜测,穆伯父已换了和蔼的神情,对她道:“白小姐,我有事对你和阿璇说,劳你先去阿璇的病房里等一等。”
第六十三章
白艳先往病房过来,穆星正醒着,见她进来,忙问:“你几时回来的?遇上那公安厅的人不曾?”
她连比带划地说:“你没看到,方才那公安厅的人冲进我房里,拿着画像往我脸上一看,哈,直接吓傻了!直说什么这这这分明是位小姐啊!哎可乐坏我了…”
被她学的那副厅长的语气逗乐了,白艳跟着笑了一会儿,这才道:“我才刚到没一会儿,方才你伯父吩咐我过来,说有话要与我们说。你说,你伯父这是要说些什么?”
闻言,穆星顿时收了笑容,她皱起眉道:“不好,伯父方才与那副厅长说话的样子,分明是知道我在外面那些事的样子,莫不是…”她看向白艳,“难道,伯父已经知道咱们的事了?”
白艳心里一沉。
她方才便已想过这个可能性。
倘若穆伯父知道此事,他会如何做,几乎是不需思考的事情。
看看低头不语的白艳,穆星咬牙道:“若是伯父当真知道了,那便干脆…”
“不行!”白艳突然打断她的话,她道:“不行,绝对不能承认。”
“你如今在病床上,万事不得自由,到时候…若你父母发难,将你一关,咱们岂不是连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何况,想来你伯父再神通广大,打听到的也不过是咱们那些明面上的事。咱们究竟如何,他未必当真能想到。想要应付过去,也不是不可以。”
被她一说,穆星也渐渐明白过来,她想了想,道:“既如此,那也只能先用一些幌子瞒着了。”
将可能用得到的说辞都想了一遍,两人互通了说法,一时各自沉默下来,在心中琢磨。
看着穆星一脸忧愁,再想及一墙之外的穆家人们。白艳坐在椅子上,只觉突然间压力如山,层层压倒。
这不是前日那样的突发状况,即便仓促紧急,也总有过去的时候。
如果穆家不赞同她与穆星的事,这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抗争——更有可能,不必等她们拿起矛伐自卫,便已不战而降。
然而这些是她早就考虑过的问题,也是穆星早就决定直面的问题。若她此时便感觉疲倦,想要退缩,穆星又该如何自处?
深吸一口气,白艳打起精神道:“不过,情况也未必就这样糟糕,说不定,穆伯父忙着处理此事,无暇顾及我与你那些细枝末节呢?”
她们都清楚这个可能性又多低,但更知道这不过是一句安慰。穆星没有反驳,她笑了笑:“还真有可能,毕竟伯父日理万机,说不定还真没注意…”
正说着,房间门突然被敲响,原本还在强颜欢笑的两人顿时紧张地噤了声,瞪着门口。
门打开了,首先走进来的人不是伯父,竟是那日穆星她们救的那位女子。
不同于那日相见时的狼狈不堪,此时女人穿着妥当,还打扮过,那双总是冷硬的眉眼此时也软了下来,看起来已大为不同。
“是你…?”看到门口的女人,穆星惊地想坐起身,白艳又一把将她按了回去:“小心伤口!”
闻声,女子忙赶了几步,想快些走过去。
穆星被按在床上,只能忙道:“你慢些,你那腿还没好吧!”
几步走到床边,女人勉强笑了笑,道:“已经不碍事了,只是…是我连累了穆小姐您,实在对不住。”说着,她便弯腰想要鞠躬。
穆星连声说不必,白艳原想伸手拦住女人,但转念一想,又并未伸手。
穆伯父就跟在后面,也并未阻拦,待女人直起身,他才道:“医者仁心,这也是阿璇该做的。王小姐不必挂怀。”
王小姐道:“穆公客气了,纵然是穆小姐善心之举,如今我没有报答,反而连累了穆小姐,实在愧疚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