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艳自然答应了。
待穆夫人等人出了病房,白艳跟过去悄悄把门掩上,转头便靠在门上,一双眼睇着穆星道:“喔,我合该伺候大小姐是不是”
穆星半靠在床上,笑道:“寻常夫妻情人,稍有头疼脑热,另一半都是何等悉心照料。你昨夜待我那般小心仔细,你说,你与我又是什么关系?”
没料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个,白艳一愣。
穆星看着白艳,原本调笑的神色突然温柔下来。
她轻声道:“舒晚,你知道昨夜你送我回来时,我在想些什么吗?”
心中没由来地一颤,白艳慢慢走过去。
“那时咱们仿佛是在车上,我捂着伤口,看着车窗外面倒影匆匆,感觉仿佛是在回看自己的半生。那些锦绣繁华,鲜衣怒马,当真是如泡影一般,转瞬就被丢在了脑后。我想伸手去抓,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留不下。”
“除了你。”
“当一切都不回头地离我而去,我才发现自己唯一还能拥有的,只有爱我的人而已。”
伸手握住白艳的手,穆星看着她,一字一句道:“生命如此短暂无定,那些虚无缥缈的自矜,畏惧,恐慌…当真比我们所渴望的还要重要吗?”
“之前我只想自己能迅速强大起来,能让你看到我们的未来,能让你放心,我希望你能等。可我现在终于知道,你等不了,我也等不了,人生更是经不起这样无望而漫长的等待。倘若明天我就要死去,我多希望今天是与你在一起,而不是依然在等…”
“不要说了,不要说这样的话…”心跳如擂鼓,白艳蓦地捂住穆星的嘴。
无论如何,她不愿从她的嘴里听到这样的假设。
放在脸上的手细腻而冰凉,穆星伸出手,包裹住白艳的掌心。她微微一动,在白艳的掌心落下了一个吻。
这个吻如此细微,却炽热如火,以燎原之势窜向四肢百骸,灼痛了白艳的心,逼得她几乎落下泪来。
感受着交叠的手掌中传递的脉搏,穆星抬头看着白艳,轻声道:“舒晚,我们…”
她还未说完,白艳已道:“好。”
穆星一怔。
她想说什么?她又在回应什么?
白艳低头看着穆星,而后坐在床沿,她们平等地注视着彼此。
“好。”
无需再多言。
又说了一会儿话,见穆星面露倦色,白艳便催着她赶紧躺下休息。
刚互通了心意,穆星哪里肯睡,小孩似的耍无赖:“我不睡,刚不是说了,人生苦短,我得多看你一会儿呀。”
白艳心中好笑,面上却瞪起眼来:“再不好好休息,以后也不必看我了,只天天看着医院的天花板就是。”
穆星撇撇嘴,只得嘟嘟囔囔地躺下。怕她扯到伤口,白艳忙着给她拉枕头盖被子,见她嘟囔,便道:“说什么呢?”
穆星把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眼睛看着白艳,又瓮声瓮气地说了句什么。
白艳听不清,又怕她是口渴或者饿了,只得弯腰凑到她面前,把被子拉下来一点,又问:“你方才说…”
话还没说完,原本躺着的穆星突然一伸脖子,在她的嘴上啄了一下。
很响的一声。
猝不及防被亲了一口,白艳一时呆住,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穆星又猛地倒回去,直叫起来:“哎!好疼,腰好疼…”
闻言,白艳顾不上骂人,忙把穆星扶正:“是不是扯到伤口了?”拉开衣服确认了伤口没有渗血,她又帮穆星把衣服穿好,将被子盖上。
看着倒在床上哼哼的穆星,白艳抱着手,嗔道:“舒不舒服了现在?”
穆星埋在被子里哼哼唧唧。
看她这样,白艳当真气也是,笑也不是。看了看房间里的时钟,她道:“你睡吧,我得先回堂子了。”
闻言,穆星马上不哼了:“你要走?”
白艳当然不想走,只是堂子里的规矩,她不得不遵守。
知道她在顾虑什么,穆星一皱眉,终于把早就打算的事问出口:“舒晚,给你赎身,需要多少钱?”
旖旎缱绻渐渐消散,终于还是得面临最现实的问题。
对于那个数字,白艳几乎每日都在心中咀嚼消磨,此时不必再算便能说出来:“少说也需得一万五百元,若是姆妈再贪,只怕也要上两万。”
不出白艳所料,这个数字让穆星沉默了一会儿。
这很正常。她想。
之前的崔元白,在听到这个数字时有过更长时间的沉默。
两万元是什么概念?
一个三口之家,一年糊口耗用至多也不过两三百元,对于寻常人家而言,恐怕究其一生也攒不下两万元的存款。
而这两万元,就能买断她的一生。
“有一些困难。”沉吟了一会儿,穆星道。
白艳默默点头。
其实即便穆星愿意赎她,她也不打算让穆星全额承担这笔巨款。这么多年,虽然姆妈克扣压榨,但她多少也有一千多元的存款,虽然杯水车薪,至少也是她的一份决心。
白艳正想着,穆星又道:“舒晚,可能还得委屈你两个月。”
白艳正要点头,又愣住。
“两…个月?”她迟疑开口。
她原以为至少也得要数月甚至一年?当初崔元白就要她再等数月,当初她没有等,但如果是穆星,多久她都愿意等。
只是…两个月?
这个时间段实在短的让她不敢相信。
穆星伸出一只手算着:“我的那间药房,近来因为是淡季,每月大约利润不到一万。除去各项开支和给爸妈他们的孝敬,只能剩下五千左右…”*
白艳听她一项一项地算着,这两个月要攒出两万元,竟是将穆星自己所有的开支都完全革除,又要在药房与医馆两处操劳才能凑够。
“嗯…所以这两个月只要我少开支一些,很快就能凑够了。”算罢,穆星愧疚道:“只是还要让你在那堂子里多呆两个月,我心中总是愧疚…”
咬住唇,白艳低声道:“相比起你,我所能做的事如此之少,不过是在堂子里再等两个月,又算的了什么呢?”
她甚至要羞愧起来。
穆星适时地伸手握住她的手,道:“不必说这些。”
…
说过话,穆星实在疲倦,白艳伺候她睡下,便回了主宅。
她原本打算先告辞回书寓处理一些事,不料穆夫人等人没在客厅,只有老太太在客厅坐着,见她要走,老太太竟十分地不愿意。
“白姑娘啊,是不是咱们招待不周,不然怎么才来了半天就要走?”奶奶说:“都怪阿璇这孩子,有客人在,还自顾自地跑出去,等她回来,奶奶一定训她一顿…”
白艳忙道:“当然不是,只是我想回家处理一些事情…”
“那你何必急着走呢?多留住几天,这宅子里也热闹…”话还没说完,老夫人顿了顿,突然显出几分颓色。
她慢慢道:“是了,是我糊涂了,人家孩子是有正经事要做的…益谦忙,福谦也忙,云儿要考什么试,现在阿璇也常常不在家里…忙,你们都忙,是好事情…”
叹了口气,奶奶摆了摆手,道:“你回去罢。静夜,你送白姑娘出去,让司机送一送,可要给人安全送到家里。”
闻言,丫鬟便过来引路。白艳本已站起身,看看老太太,突然又坐了回去。
她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急事,只是不好时常叨扰奶奶您休息,您若是不嫌弃我嘴笨又吵闹,我也很愿意多住几天的。”
闻言,老太太一时又高兴起来,连说几声好。
白艳又说需得回家与家里人交代一声,老太太便让丫鬟去安排车,说一定要安全地将白艳接回来,又催着去另给白艳收拾出一间房。
又说了几句话,白艳跟着丫鬟出去坐车。
带路的这位叫静夜的姑娘,方才看着似乎是贴身服侍老夫人的。想了想,白艳斟酌道:“看样子,老夫人好像很喜欢热闹呢。”
早听浮光说这位白小姐与穆星关系很好,静夜也没遮掩,说道:“是的,自从姑奶奶仙逝后,老夫人便喜欢家里热闹些。只是老爷们和公子们都忙着事业,璇姑娘也有自己的事,家里人少,老夫人便不大舒畅。今日小姐你能陪老太太说话,老太太可高兴了呢。”
点了点头,白艳又道:“说起来,我也听阿璇说过一些负雪夫人的事,真是一大憾事。”
她不过随口一说,不料静夜脸色一变,突然有些不安起来。她勉强一笑:“原来是这样,只是…不知璇姑娘与小姐你说过些什么,怎么会说起‘憾事’这样的话?”
她这话问的奇怪,白艳不由看她一眼,放缓语速道:“也没什么,只是一些阿璇自己的幼时往事罢了。比如,负雪夫人会一手好雕功,还醉心于各种艺术,还会唱戏…”
说到唱戏时,白艳明显感觉到静夜面色一僵。
怎么回事?关于负雪夫人唱戏的事,阿璇所言并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情况啊?
迅速思考了一番,白艳道:“对了,阿璇还说起过一位名伶,仿佛是叫…”她一时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