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来覆去看了看,确定没有注解,穆夫人问听差:“这是何意?绿水先生没有别的交代吗?”
听差摇头道:“没有,先生府上的人说,什么‘愚顽无解,能懂便通’,没有其他的解释。”
穆星在一旁道:“我就说这神…绿水先生是故弄玄虚,肯定是一听说我要退婚,怕被砸招牌,就裹着细软跑了。”
瞪她一眼,穆夫人道:“我看这卦辞不是好意象,这几日我与你父亲会处理退婚的事,你给我好好地待在家里,不准乱跑,听到没有?”
穆星嘟着嘴答应了,待到下午时,却还是偷偷地换了男装溜了出去。
宋家的镯子还在舒晚那里,当初穆星不方便取回,这时想来还是要取回才是。要退婚便退干净才好,到时候另送舒晚一个,才算是她自己的心意。
何况,点大蜡烛那日,舒晚分明很在意订婚的事,如今退婚了,当然要去告诉她才好。
最后,哼,那孙益民在一旁虎视眈眈,她可不是得看紧了吗?
出门时便已是五时,穆星忙忙地往珠宝店去,想另买一件首饰给白艳。不料常给穆家提供珠宝首饰的那间店今日的货色都不大好,她挑了许久,总觉得不能入眼。
又往另外几家店看了看,也还是不满意。等好不容易灵光一现,在宝路华选定了一块坤表时,竟已接近七点了。
坐着黄包车一路颠颠地到了月江里外,穆星余光一瞥,突然想起白艳之前与她走过的那条近道,仿佛比黄包车走大路更近一些。
想及此处,她干脆结了账,将表盒装在夹克的口袋里,独自往巷子里走去。
一栋栋白房子外,镁光灯闪烁不息,将天空都渲染出一种暧昧的烟蓝色,昏沉沉地压在头顶。
穆星走在喧闹的背后,只一墙之隔,却是两种声色。精致的饭食点心的气味从后窗飘出来,夹杂着肮脏的泄物气味。淫.词浪语一阵高过一阵,伴着夜猫的叫声,显出一丝奇妙的感觉来。
一边赶着路,她一边不禁开始思考白艳往日徘徊在这条甬道中时,会想些什么。
天色还挣扎着不愿暗下去,小道里没有灯光,又被两侧房屋掩盖,有着晦暗不明。随着喧闹越来越繁杂,慢慢便显出小道中寂静来。
一片嘈杂中,穆星突然听到身后仿佛有石子被踢到的声音。
嗯?还有其他人也抄近道啊,还是来巷子里小解的嫖.客?
她起先还漫不经心地想着,但渐渐地,一种莫名的不安猛地涌上了心头。
后面不止一个人。
常年观察病人状态的习惯,让她敏锐地听到了接连不断的呼吸声,要么她身后是一个哮喘病患者,要么,就不止是一个人。
这年头,小解也要拉帮结派了吗?
心中不安,穆星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但很快她就发现身后的人也加速赶了上来。原本还不甚清晰的脚步声踢踏而起,在狭窄的巷子里此起彼伏的撞击着,像一曲猛烈刺激的交响曲。
他们要干什么?
她首先想到了之前唐钰说的抢劫案,但她之前便觉得抢劫案乃是唐钰的杜撰。这个区域的保卫亭主要集中在街口,若只是要抢劫,何必跟她这么久?
若是别的事…难道是之前那个神秘的小姐?
来不及仔细思索,身后的动静已越来越大,穆星突然想起白艳曾说前面有个废弃已久的花园,若是他们想做些什么…
一抬头,余光突然瞥见前面一个黑影闪过,一时穆星浑身的血液都涌进了大脑,思维空白了瞬间。但很快,她看清了那个人只是在冲墙根上撒尿。
最重要的,这人打开的后门没有关上!
看到那扇门里散发出的幽幽黄光,穆星的心顿时如重锤击下,凶猛地跳动起来。
她强自镇定着,步伐不停地向前走。就在穆星走过去时,那人抖了抖腿,提上了裤子。
就在男人转身的瞬间,穆星大步跨过去,一把搂住了他。
“你谁——”
“撒尿啊你!”心脏激烈地跳动,穆星大声道:“一起进去吧!”
身后的脚步声猛地加速,不等男人反应,穆星一把将他推进门里,反手关上的门的同时便脚步不停地往里面跑。
“你谁啊这里不准进来!”男人一头雾水地想要拉住她,但手刚伸出来,身后的木门已猛地被一脚踢开。
“站住!”
穆星头也不回地往前猛跑,但她闯进的也是一间妓院,不等她跑到前厅,听到后门动静的人已经堵了过来。
“哪儿来的小崽子!敢乱闯老子的店!”
前后夹击,眼看前路不通,仓皇之下,穆星只得往后堂的桌旁一绕,复又冲出了被踢开的木门,脚刚踏在石板路上,便一刻不停地飞奔起来。
虽然又回到了巷子里,但这一绕多少也为她争取了一点点时间,而且她也看到了追逐自己的人都是一色黑衣打扮,是统一的服装,必然不会是流窜作案的混混那么简单。
“站住!”身后很快响起了追逐声,穆星自然不可能停脚,幸好她平时喜欢运动,一阵猛跑,竟也没有被追到。
而他们这一阵追逐,两旁的白房子里竟也没有一个人伸头出来看一看。
眼看之前路过的废弃花园越来越近,心头一横,穆星决定干脆翻墙窜进花园里,趁一片混乱跑到街那头的保安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还不等她跑过去,身后竟响起了枪声!
破风声在耳边响起,她亲眼看到身旁一片石墙如何炸开,四散的石灰几乎迷了她的眼睛。
然而她已别无他法,一脚蹬在花园的围墙上,她两手向上一攀,腹部一卷一伸,整个人已经跃到了墙头上。但就在同时,卷曲的腰部一阵撕裂的疼痛袭来,穆星一时脱力,猛地往墙里栽了下去。
第五十九章
整个人砸在地上的瞬间,穆星的大脑空白了片刻。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耳朵里一阵嗡声,天灵盖仿佛涨热的要炸开。趴跪在地上,她一时甚至分辨不出究竟是哪里在痛。
用尽全力支撑着自己跪坐起来,她胡乱往身上抹了一把,沾染出一手黏腻湿热的东西,血腥味弥漫开来。
流血了?哪里流血了…
胃部一阵阵反胃,头晕目眩的穆星只知道必须离开。
手脚并用地爬了几步,她勉力扶住了一颗树,挣扎着站起身,往前走去。
耳鸣渐渐消散,身后的追击声不止为何停下了,整个花园里只听得到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和一声重似一声的喘息。
满目漆黑和混沌,只能勉强辨认出森森树影,凭着一点点记忆与直觉,她终于找到了公园另一边的铁栅栏门。
破败的栅栏下破开了一个狗洞,两端的断口在月光下散发出锐利的光芒。顾不得犹豫,穆星跪倒在地上,甚至来不及喘口气,勉强爬过了那个洞口。
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她咬着牙,纯粹凭借着记忆向前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终于隐隐有歌舞声响起,鲜活的人声如钢锯割过她的神经,阵阵发疼。
呼…呼…舒晚…在哪里——
“我才半个多月没回来,怎么你就又勾搭上了个孙少爷?”
弹了弹烟灰,绯华戏谑道:“我听校长说,这可也是条大肥鱼呢。怎么着,人家这凶猛攻势,比起那穆…公子,可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少胡说。”白了她一眼,白艳道:“那些东西我都给他退回去了。”
“哎哟,咱们艳儿这是要从良了?”调笑一句,绯华压低了声音,“你跟那穆小姐,究竟怎样了?”
书寓里的人都在前厅忙碌,阳台上没有其他人,迎着凉风,白艳低声道:“我想通了。”
绯华皱了皱眉,道:“你确定?那可是条没有保障的路。”
转着手里的美人扇,白艳转头看向绯华:“你跟着张校长,又觉得十分安心了吗?”
张校长家中的那些事,绯华也曾与白艳说过,何等严苛手辣的正房太太,旁的又有多少花似的女人。绯华自己也清楚,她从来不是最重要的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白艳慢慢道:“倘若都是不知明日的路,那何不选一条至少在今日能让我欢喜的路呢?”
沉默了一会儿,绯华才低头笑了笑,意味不明道:“听你如此说,我竟也有些羡慕你了。”
白艳正要开口,突然手上一松,白玉扇子脱了手,随风坠向了楼底。
“啊。”顾不上说话,白艳忙探出身找扇子。
知道那把扇子是那位大人送她的,绯华也跟着看下去:“楼下有人没有?让他们送上来吧。”
但阳台是在书寓的背后,面朝后巷,此时前厅正忙,并没有人往这边来。
白艳只好转身下楼:“罢了,我下去捡吧。”索性闲着也没事,绯华也跟着白艳一起去了后巷。
拿了扇子,白艳正要吹一吹灰,突然感觉不太对劲:“这是什么气味?”
“好像是有什么味…”余光一瞥,绯华皱起眉道:“…那是…谁?”
白艳闻声转过头,也看到了在巷子口的墙上仿佛瘫着个人。只一眼,她只觉眼眶仿佛被重击了一拳,几乎要背过气去,后背瞬间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