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没想到,连崔元白都没到手的姑娘,能被穆三公子收了去!”
“我也是真没想到啊,那白小姐眼高于顶,独独他穆三能入眼去,也是了不得!”
“真是可惜了,今日不能见白小姐一见,真不知道那样的容貌,穿上嫁衣该是何等好看,啧啧…”
“哎,你这话可不行啊,朋友妻不可欺啊…哈哈哈哈哈”
欢声笑语填满了整个大厅,坐在主位上,穆星却只是看着眼前的菜色失神。
坐在一旁的唐钰察觉到,轻轻碰了碰穆星:“穆公子?你怎么了?”
穆星还未反应过来,一旁已有人笑道:“哎,新郎官,你怎么跟失了魂似的,是不是迫不及待入洞房啊!”
顿时又惹起阵阵哄笑,穆星回过神,也没滋没味地跟着笑了一声。
见唐钰还在锲而不舍地看着自己,她只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在想旁的事。”
盯着她看了看,唐钰这才转过脸去:“好吧,来喝酒。”
喜房中红烛摇曳,橙黄的电灯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暧昧的颜色。盖着红盖头的白艳静静地坐在喜床上,听着楼下欢声笑语,歌舞喧天。
喧嚣一阵盖过一阵,直闹到夜色深处,酒酣饭饱,众人才渐渐歇下,又笑闹着让新郎官入洞房。
一片繁杂声中,轻轻的脚步声显得那样不起眼,但一声声都敲在了心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似平常轻快有力,而是一步重似一步,一声沉过一声,仿佛彰显着来者的心情。
终于还是捱到了房门口。
静默了不知多久,静到所有的心声都无可躲藏,房门才“吱”一声打开。
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后,一个人影站到了白艳的面前。盖着盖头,白艳只能看到地上的那双脚。
皮鞋铮亮,几乎能照出人影,显出心事。
她从前为何没有注意到,比起其他男人,这双脚实在小的可疑?
仿佛酝酿了很久才终于鼓足勇气,穆星掀开了她的盖头。
白艳微微仰起头,看着面前的人。
穆星站在她的面前,还是那张珠玉似的脸,那双窄窄的,刀一样的眼睛,却没有了顾盼生辉的光芒。
静默的对视,千言万语都胶着在这一刻。
没有任何言语,白艳豁然起身,自己将还半掩在头上的盖头扯开,不顾一切的力度让满头的珠翠横飞四散,玉碎的声响像极了屋外的喜乐。
“艳儿。”穆星只能仓促地说了一句,余下的所有话都被泛着冷意的唇堵在了嘴里。
这是一个颤抖的,慌乱的亲吻。
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又在否认着什么。
白艳凶狠地,野蛮地吻着面前的人,搂在穆星脖子上的手像是要勒死她。毫无章法,也毫无美感,只有无法掩盖的,真相的气息。
灯影憧憧,昏黄的房间里,只剩下唇齿纠缠的声音,和两个交织在一起的人。
“呼——呼——”
终于放弃继续肆虐彼此的嘴唇,白艳埋首在穆星的怀里喘了口气。而后“砰”的一声,她一把将穆星推到了墙上,穆星闷闷地哼了一声,却还是将手护在她的身上,担心她的蛮狠让自己摔倒。
可她越是沉默,越是隐忍,白艳越是绝望。
她颤抖着手,解开了穆星衣服上的第一颗纽扣。
“艳儿,艳儿!”穆星想攥住她的手,却被她用力挣脱。
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她等不及再细细地解开,干脆扯着衣领用力一撕。在巨大的撕裂声中,指甲和纽扣一起劈开,纽扣叮叮当当落在地上,在两人脚边滚出绵长的声响,像是眼泪落下的声音。
“艳儿…”穆星唤了她一声,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无力地靠在墙上。
劈开的指甲上轻轻划过穆星胸前起伏的弧度,留下细碎的血痕。
所有躲藏在不可琢磨之处的侥幸,都在那浅浅却无法忽视的起伏上轰然破碎。
“穆…小姐。”白艳感觉自己分明在笑,却听到了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
第五十一章
听到白艳的哭腔,穆星的心顿时一阵刺痛。顾不得再纠结,她一把抱住白艳道:“艳儿!我不是存心瞒你的,你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红烛摇曳,沉重的光影闪烁不息,阴影笼罩在两颗惶恐不安的心上,想靠近,却又闪躲,逃离。
一句“穆小姐”已耗尽了白艳所有气力,她像一张浸了水的纸,轻飘飘地依附在穆星的身上。
穆星搂着她,低声道:“…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三月的某日,我曾在华荣洋行与你见过一面。”
“在那个楼道里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才知‘美人’二字,究竟是怎样书写。”
“说来你可能不信,后来有一日,我在街上走着,将一个女子误看作是你,竟阴差阳错到了这月江里,知道了你的名姓。”
“‘光明纯净,好貌色鲜’,我原是被你的明艳吸引,可这数月相处,我早知你不仅仅只有‘好貌’。我知你是何等玲珑,我也清楚你对我是怎样的感情,我不敢辜负。可我这一颗心,你也知晓吗?”
靠在穆星的怀里,白艳没有出声,只有手掌下单薄的颤抖,能让穆星感受到她的情绪。
“我是女子,这是事实。我欺骗了你,这是事实。可我这一颗真心,我对你的所有情意,也是事实啊。即便你一时不能再相信我,难道以往所有的情意,你从未感受到吗?”
用尽所有勇气,按捺住所有痛心,穆星艰难道:“艳儿,无论你如何怨我怪我,都是我自作自受,我愿意承担,只要你还愿意接受我。但我也知晓身为女子,我对你的这份感情究竟有多么惊世骇俗,若你…若你终究是不能接受,也是你的自由。”
“你若是因此而拒绝我,从今往后,我再不纠缠。”
字字句句如钝刀在心口滑过,说完这番话,穆星也终于力竭,她颤抖着闭上眼,等待宣判。
良久,她只觉怀中的人动了动,一只手轻轻拂过了她的眉眼。
“…我怪你怨你,从不是为了你的性别。”白艳轻声道:“这数日以来,我所痛心怨怼的,不过是疑心你不是以真心待我。可现在,我再没有疑虑。”
胸腔猛地一震,穆星连忙睁开眼,看向白艳。她几乎要喜极而泣,可白艳的下一句话,却直接将她砸进了地狱,粉身碎骨。
“可我和你,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为,为什么?为什么?”穆星抱着白艳的手难以抑制地收紧,几乎要将白艳嵌进自己的血骨之中。
她急切道:“我道歉,艳儿,你要我如何补偿都可以,只要你不是因为性别才拒绝我,我如何补偿都可以…还是…是因为我的婚约吗?是你听说了我的婚约吗?我马上就会退婚了啊,这婚约早就名存实亡,只要我退了婚…”
听到“退婚”的话,白艳怔愣了瞬间,但她很快收回了心神。待穆星指天誓日地说完,她才道:“即便能退了这个婚约,你也总会有下一个。”
穆星摇头道:“不,我会和我的父母说清楚,他们都很开明,我可以试试…”
白艳继续道:“不,你的宗族,你的父母,那些所有支撑着你走到今天的东西都不会允许你做出这样的选择,你还不明白吗?你有你的责任,或许你可以推拒,可以闹可以拒绝。在一定的限度里你总有回转的余地,可你不可能违拗…”
穆星急道:“可是我们甚至都还没有试过啊!难道连试一试的机会都不能拥有吗?我愿意去尝试去努力…”
白艳突然出声打断了她:“可我不愿意!”
迎着穆星愕然的目光,白艳红着眼睛,一字一句道:“穆星,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资本去和你试一试!”虽然颤抖,虽然哽咽,却依然坚决。
“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尝试,而不必担心你固若金汤的人生溃散倒塌,可我不一样!我仅剩的所有只有我自己了,我没有勇气,更没有资本去和你赌这个未来。”
惨然一笑,白艳轻声道:“若是我选择了你,我们能在一起多久?三年,五年?等我年华耗尽,等你终于抵抗不了压力,到时候,我们又能怎么办?”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穆星多么想反驳,想否认。她想说你相信我,想说我一定会保护你,她想说太多太多。可到最后,她知道自己无话可说。
她知道这些话有多么可笑,也知道白艳的顾虑有多么正常和正确。
她没有任何资格要求白艳为了一场没有未来的爱情而冒险。
如果没有遇上她,或许白艳还有机会遇到一个良人,被赎出去,光明正大地穿上嫁衣,结婚生子。
这是寻常女子都能拥有的最普通的幸福,更是白艳期待了那么多年的,渴望回归的“正途”。
在她自以为是地沉浸在什么欺骗隐瞒的小情小爱中时,却全然忘记了,白艳所需要的,从不是这些锦上添花的东西。
烛泪低垂,淹没了摇摇欲坠的烛心,大红的婚房渐渐昏暗无光。铺满天地的红沉沉压下,几乎逼地人喘不过气。
劈裂的指间轻轻滑过穆星的脸颊,扫落那一滴热泪,却又留下一抹血痕,火一样的颜色,却没有火一样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