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女孩每经过那具尸体一次,就会发现那尸体的位置稍有变动,竟越来越靠近她。
旧恋情应当放进洗衣机里过一遍,用消毒水,用洗衣液,用狠劲去绞,最后把旧的、脏的、臭的、令自己恶心的东西全都清洗得干干净净。邓廷歌刷刷刷翻到了后面,觉得虽然主旨是蛮好的,但是表现方式实在太奇怪。
他自己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是否旧恋情都那么令人厌恶,是否都像一具无法处理的尸体一样让人不愉快。
天上飘了点小雨,邓廷歌没有伞,往树荫里又沾了一点。
此时应该已经接近中午了。邓廷歌这才想起:罗恒秋中午会回来吗?
中午不回来的话岂不是要等到晚上?
邓廷歌觉得有些摸不准了。但自己这次是要道歉的,做不到负荆请罪,至少要拿出诚意。
他这边的公车始发站边上走过来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像是在等车。几个人等得无聊了,蹲在地上玩抛石子。邓廷歌看了一会,忍不住也凑过去跟他们一起玩。他虽然年纪大,但手的灵活度远远不及几个□□岁的孩子,屡屡落败。小孩子们输了的要把自己的卡片给赢的那个,邓廷歌看了一下,是那种动画片人物的小卡片。他没有,兜里倒是有一堆毛票,于是输一次就掏个几毛钱出来给他们,居然也玩得兴致勃勃。
雨渐渐大了,好在树荫浓密。公车还没来,他越玩越投入,没注意周围几个孩子都抬起头往上看。
“嗯?到你了。”邓廷歌说。
罗恒秋没什么温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在搞什么?”
邓廷歌大吃一惊,连忙抬头,自己师兄果然撑着把大伞站在自己身边,垂眼冷冰冰地看着他。雨伞将枝叶缝隙漏下来的雨点也挡住了,哒哒轻响。
邓廷歌慌忙站起来,看着罗恒秋不知道说什么好。小孩子们抓起自己的石子和赢得的毛票,哇啦哇啦大叫着冲向驶过来的车。
“师兄……”邓廷歌看看那伞,又看看罗恒秋,“我坐过站了,结果没零钱坐回去,想……想赌一把,赢个公车费。”
罗恒秋:“……”
他决定不揭穿自己刚刚看到那些小孩子手里攥得毛票远远不止一块钱的事实。
邓廷歌见罗恒秋没有任何表示,慢慢尴尬起来,抓抓脑袋。随即又立刻想起自己刚刚在地上玩石子,手都脏了,顿时更加尴尬。
雨势越来越大。二十四骨的黑伞完美屏蔽了雨水,雨滴落在伞面上又沿着弧度滚落。
罗恒秋像是叹了口气,站到他身边:“走吧,先到我家里去,雨小了我送你回学校。”
☆、鲁知夏
罗恒秋的家并没有想象中的大,但确实整洁干净,很有格调。
天阴沉沉的,雨水哗哗从天上往下倒,室内十分昏暗。罗恒秋顺手开灯,给他拿了双拖鞋:“你去坐一会儿,我给你拿毛巾。”
邓廷歌很紧张,紧张里又有一点点的好奇。他当时没有去罗恒秋家里玩,深感遗憾。在当时的他心里,罗恒秋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会乐器,会打架,学习好,脾气温和,重要的是这么个又帅又光芒万丈的师兄对自己实在是好得没话说。能得到他的邀请,仿佛满足了少年那个年纪不可能没有的虚荣心。
他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走到书架前看几眼,瞅见书架上一个足球模型,上面还有个看不懂的签名。邓廷歌没有碰。罗恒秋进了自己房间还没出来,他盯着那个足球,想起高二时发生的一件事。
当时罗恒秋已经高三了,刚刚结束一次月考,没别的事情可干就去操场找他聊天。足球队正训练着,队里的两个人突然争执起来。邓廷歌听了一会,发现是争风吃醋。其余的人见那俩人几乎要打起来,忙呼啦啦涌上去拉架。邓廷歌架着其中一人的胳膊往外拖,另一个男孩冲上来踹了那人肚子一脚,指着他脸面说你等着,放学别走。邓廷歌看到他瞪了自己一眼,十分不解。
训练结束之后罗恒秋请他去吃牛杂,告诉他他太鲁莽了。
“他们两个争女孩子,你上去凑什么热闹。”罗恒秋说,抢走了他碗里最后一块萝卜。
浸透了汤汁的萝卜相当软熟,邓廷歌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被罗恒秋吞了下去。“不阻止的话他们会打起来的。”他说。
两人各自推着自行车回家,经过学校后门的时候又看到了足球队里那两个争执的人。两人身后各自站着十来个满脸戾气的男孩,流里流气。其中一人看到了经过的邓廷歌,立刻指着他:“还有一个!”
这一声喊立刻拉开了两堆人对殴的序幕。有几个人径直冲着邓廷歌跑过来。邓廷歌和罗恒秋立刻跨上自行车猛蹬。
他们踩得飞快,那些人追是追不上了,干脆抓起地上石块扔过来。罗恒秋刚好跟在他后面,那石块没砸到目标人物,伤到了无辜群众。
于是那一场对殴第一个见血的不是互殴的人,而是罗恒秋。他捂着后脑勺翻倒在地,看到邓廷歌从倒地的车子上爬起来冲向自己还对他吼了一句:“跑啊!”
后来罗恒秋的脑袋上缝了几针,留了一道疤。邓廷歌心里愧疚得不行。这场危及高三高材生的斗殴惊动全校,所有人都受到了严肃处理。当时邓廷歌还没那个能耐想清楚,现在再回忆起来,估计那严肃处理背后还有来自罗恒秋家人的一些压力。
然而他惦记起罗恒秋头上的那道疤。伤痕只有一点点,但那一点点地方似乎再也长不出头发了。罗恒秋毕业的时候邓廷歌还趴在他身上拨开头发看过,罗恒秋当时很不好意思。
他说了什么?
邓廷歌记得很清楚。
罗恒秋脸有点红,把邓廷歌从自己身上拽下来,抚平头发:“不看了,很丑。”
“擦头发。”罗恒秋拿着毛巾走出来,扔在他头上。毛巾干燥温暖,很快吸干了头发上的湿气。将毛巾递回给罗恒秋时邓廷歌碰到了他的手指。略微冰凉,一触即离。
罗恒秋将毛巾扔进了洗衣机里,转身发现邓廷歌站在门口看自己。
“什么事?”罗恒秋脱了外套,捋起袖子,‘‘我吃过午饭了,给你叫外卖。”
罗恒秋走到餐桌那里找外卖单。七八张外卖单被夹子夹着放在桌上。他翻了一会,抬头又看到邓廷歌挪到餐桌对面又盯着自己。
“……你有什么事?”
邓廷歌说师兄,你头上的疤我能看看么?
罗恒秋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不能。
邓廷歌不吭气,有些不甘心,但很快又软了声音:“师兄,我是来道歉的。”
罗恒秋说哦,手上继续不停地找外卖单:“吃什么?饭?粉还是面?”
“师兄!”邓廷歌抓住他的手腕,抢走了他手里的外卖单,“听我说话。”
罗恒秋:“放开手,不然立刻离开我的家。”
邓廷歌不放:“师兄,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那种……那种圈里常见的人。我知道你对我好,你从以前开始就对我很好。”
他一边说话,罗恒秋一边一个个弄开他手指,看上去居然有些狼狈。
邓廷歌心想师兄说他喜欢我,喜欢我多久了?他隐约意识到肯定不短,但如果说从高中时代开始,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我……我只是觉得你这样会很辛苦。”邓廷歌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没办法回应你的感情……”
“好了,我知道。”罗恒秋从他手里抽出一张外卖卡,“你不用又强调一遍,我已经很清楚了。吃饭吧,你等一等。”
他没看邓廷歌,直接用这些话堵死了邓廷歌继续讲话的欲望,转身去拿手机打电话。
邓廷歌跟在他身后。拒绝交流的罗恒秋让他气闷,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能交流。罗恒秋走到窗前打电话,窗外水色透窗,他的轮廓显得特别清晰。在后面完全看不到那一小处长不出头发的地方,趁着罗恒秋打电话,邓廷歌忍不住伸手去拨了一下他的头发。罗恒秋吓了一跳,猛地转身。
外卖店:“喂?叉烧油鸡还是烧鸭油鸡?喂喂?”
两人你瞪我我瞪你地互相看着。罗恒秋退了一步离开他,低头继续讲电话,却不敢再背对他了。邓廷歌心跳得飞快。他没有看到那道疤,但他知道那道疤是存在的,而且永远都会存在。
邓廷歌回到学校,刘昊君看着他那身衣服大吃一惊:“你发达了?”
衣服是罗恒秋的。他觉得呆在罗恒秋的家里实在太尴尬,于是告诉罗恒秋自己下午要回校。他的裤脚和上衣都被雨打湿了一些,罗恒秋就把自己的衣服给了他。给他之余还要加上一句“买回来还没穿过”。邓廷歌心想你穿过也没事,后来想了想,有点脸红。
一直到翌日起床,去《如何用洗衣机处理前男友尸体》那边试镜,邓廷歌都在想昨天的事情。罗恒秋打完电话之后就不怎么说话了,邓廷歌默默吃完外卖,看罗恒秋在书桌那里看资料工作,自己只好窝在沙发上发呆。之后罗恒秋送他回学校,两人很平常地道别了。
早晨的时候他模模糊糊做了个梦,梦里罗恒秋坐在书桌那里看书工作,他喊师兄,起身向他走去。罗恒秋抬头冲他轻笑,拉着他的手说了一些记不清的话。两个人靠得很近,他低头揉揉罗恒秋的头发,摸到了一道细小光滑的痕迹。罗恒秋突然颤抖起来,邓廷歌忙退了几步,看到自己满手的血。再抬头时罗恒秋倒在自己身后几米处,满头是血,疯了一样冲他大吼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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