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浓郁的怪味在空气中弥漫扩散,水汽本该是无色无味的,但凉湿的空气里弥漫的水珠却是难以形容的腥,有点像是杂物垃圾堆积在一起发酵了太久的味道。没有特殊道具,暴露在空气里的鼻子就要受罪,清醒过来的寡妇拼命踢蹬着腿,挣扎着呜咽,在嘴上堵着的东西被撕开来以后颤声道:
“娄天香……是娄天香要来了,她会杀了所有人的……”
夏千阑眉头一皱:“娄天香不是应该在别墅里吗?”
“别墅里有,这边也、有。”寡妇的声音抖得支离破碎,“有三个娄天香,不、不是,是娄天香被分成了两块!”
“操!”
夏千阑没忍住骂了句脏话,但在话音刚落时,一道清脆的婴儿啼哭声却在寂静中爆发,坐在另一侧的南椰感觉到自己背后的书包在猛烈挣动,小心将其从背上取了下来,顺带撕掉了在上面的封条。
书包拉链被一只手轻易强行扯开,婴儿焦黑的手臂与暗色融为一体。哪怕近在咫尺,一般人的视力也看不清楚,但在察觉到那股动静时,寡妇的脸色却倏然变幻。
南椰兑换了个小手电筒出来,一束光线划破过于阴沉的黑暗直逼婴儿面前。而那只小小的、还未完全成型的躯体却不再像先前一样乖顺,龇开满口锋利的牙齿,啼哭着向寡妇那边扑去!
慕乔乔惊叫一声:“小心!”
在婴儿钢筋般的森然利齿死死咬住寡妇小腿的刹那,寡妇却忍着钻心的疼痛往南椰身上扑去,女孩一个躲闪不及被死死罩住,女人似乎是起了同归于尽的心思,揪着南椰不放,使劲把她往楼层边缘拖曳。这里的走廊护栏本身就不大结实也不算高,勉强只到一米,身形娇小的南椰哪里能敌得过寡妇爆发下的力气,被拖着走了好几步。
婴儿的啼哭声撕心裂肺,在空旷的校园内回响,夏千阑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欲要把南椰救下,寡妇陡然尖锐起来的嗓门蕴含着隐忍至今的痛苦与躁动:
“停下!不然我就杀了她!”
夏千阑目光一凝。
只见寡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了被藏起来的水果刀,抵住了南椰脖颈上的动脉。此时此刻,她也懒得再伪装成一个愚昧无知的模样,反正都已经被揭穿,还不如破罐子破摔。脚踝上传递过来的疼痛火烧火燎,但对寡妇来说已经是小事,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夏千阑,只等她上前一步,她就要拉着这小女孩给自己陪葬。
夏千阑像是被她的疯狂给吓住了,愣怔着没敢动弹。婴儿凄厉的哭喊尖锐得甚至快要超越了越来越小的雷声,剧烈的疼痛让寡妇的手都有点颤抖,她垂眸望向被雨幕冲刷到已经看不清楚的地面,之前似乎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暴风雨肆虐的夜晚,安宁兴冲冲地找到她,但却被她理所当然地出卖。
娄天香被暴怒之下的男人拖回家去,没人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在第二天她慌里慌忙地赶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男人拎着个黑色大袋子正在往坟地的方向走去。
巫娘给那人卜了一挂,说娄天香命里带阴,遇阴地就会化鬼,让他把尸体分作两段,有的丢在学校里,有的丢在了孙彬家转移怒火。娄天香果真化鬼,阴气也果真被削弱许多,但对付他们这种手无寸铁的人来还是可以的。
寡妇心生绝望,最后愤恨地看了眼夏千阑。这娄天香平时倒也不会那么疯狂,但肯定是她把自己的东西偷走以后带回了别墅里刺激了那个疯女人了。
“你们难道不知道?”刘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想要摧残一切的绝望,“那个安宁就根本不是个正常人,她喜欢娄天香,还说要跟娄天香结婚!”
“啪!”
自天穹劈下来的一道惊雷将楼底的一株小树砍倒,在寡妇的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南椰掌心突然出现一柄小刀,毫不犹豫地刺进了她的右手里!四处喷溅的滚烫鲜血飞到了婴儿的头顶,原本还在抱着女人的脚踝熟磨吮啃咬的婴儿仰起小脸,发出“咯咯咯”的怪笑。
空气中的水腥渐渐加重成浓郁的酸腐沤馊,像是被泡烂了的尸体散发出来的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在寡妇凄厉的惨叫声与婴儿兴奋的哭啼中,夏千阑只觉得身边的温度越来越低,单薄的一件衣服已经不足以取暖。如果说之前还是因为维持“人设”而贴近乐玉珊,现在就是完全为了彼此汲取身上的那点温暖。
乌贼吐墨般的黑暗里显出两道猩红微光,那双在远处的眼睛原本是藏匿着的,可现在却朝着这边一点点地挪动过来。不知是什么东西与地面摩擦的异样“沙沙”声越滚越大,似乎是有带点温热的腥臭吐息溶解了已经扩散开来的冰霜,乐玉珊一脚下去差点踩水滑倒,被夏千阑死死勾住腰。
“小心。”
乐玉珊的身上有一股挺好闻的味道,从进入副本的时候夏千阑就发现了,好像是她代言的一款持久型香氛,是什么小苍兰加月光棉的香气,在此时恰好冲淡了那股刺鼻的臭味。馨香在脖颈和手腕处最是浓郁,夏千阑不由自主地把下巴稍微放低了点,让嗅觉这样才能稍稍舒服保持头脑清醒。
南椰一个翻滚上前来,脸色不好地看向那边正在游移过来的模糊身影。她本来是想带着几个人一起跳楼逃生的,可成年人的体重她没法拎得动,在场除了她之外最矮的慕乔乔也比她高了一个头,根本也背不起来。而论正面战斗,南椰哪怕有武器在手也很难跟鬼怪匹敌,在没有一定把握的情况下,谁也不想跟灵异类动手。
就在南椰还在犹豫的时候,腥风擦着耳畔而过,直扑向在地上挣扎的寡妇。夏千阑这才看清楚那是一颗圆溜溜的头颅,凶恶的眼中猩红闪烁,但细细看来竟是连个眼珠子都没有,空空如也的眼眶与崎岖面目都让她回想起来之前在别墅里第一个死者贝雷帽男生的死法,当时那颗被挖空了五官的头就是被整个吊在了门上晃荡。
在那颗头骨碌碌滚过来的刹那,寡妇脸色勃然变幻,尖叫一声就往楼底下跳去,显然是宁愿跳楼摔死一了百了。只可惜三楼哪怕跳下去也不一定是会死人的高度,而且这栋楼层低矮,每一层大致也就只有两米,只听一道重物落地的声响蓦然贯穿耳膜,继而就是女人痛苦凄厉的哭喊。
寡妇没死,三楼的高度没有夺走她的生命,却让肋骨折断个七七八八,彻底失去了逃跑或是反抗的能力。那颗看不清原本模样的头颅优哉游哉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继而寡妇的惨叫响彻了整个校园。
牙齿啃噬皮肉,切割开难啃的骨头,锋利的“咯吱咯吱”声透过雨幕在不断回荡。与它一起下去的还有那只在浑身焦黑的婴儿,在朦胧光线的映照下,依稀能够看见寡妇的肚皮腹腔都被剖开,而先前一直在凄厉哭嚎的婴儿像是找到了归宿一般,扯开厚重的皮囊再次爬回了母亲的肚子里。
母体的温暖在暴风雨的深夜化作遮风挡雨的港湾,不管本人愿不愿意,焦黑的婴儿终于在这一刻发出了满意的嘤.咛。
“安宁……”那颗头发出一道嘶哑的嗓音,不复先前幻境里的温和清脆。
雨水打落在地,溅起冰冷的灰尘沾到了头颅的面部,似乎是后知后觉地感知到了什么,空荡荡的眼睛在场地里搜寻起来,须臾后感知到楼上人的温度气味,再次又朝上面摸索过来。
夏千阑能感觉到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尤其是在那股浓郁的臭味逼近后,每个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本能的嫌恶神色。多天尸体腐烂的沤馊氤氲在风雨中被扩散更大,夏千阑胃部一阵翻涌,继而感觉到一只手虚虚扶住了她的腰,那是人类特有的温暖。
“阑姐,”乐玉珊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剥开了的糖递到了她的嘴边,“尝尝这个,我从副本外面带进来的。”
硬糖略黏的表壳被乐玉珊直接抵上来触碰到她的嘴唇,一股描述不来的清香直扑鼻腔,大大抵消了那股令人头痛难忍的刺鼻腥臭。原本稍微有点胸闷的夏千阑好了许多,察觉到这颗糖似乎是有些熟悉的味道,但此时此刻已经无从分出精力来分辨。
那颗光秃秃的头从底下爬上来时,所有人这才第一次看清它的形态。
和当时的那个贝雷帽男生的死法一模一样。
脖颈处撕裂开来的伤口参差不齐,显然是被用刀一点点切割开来的,可想而知在生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或许是听从巫娘的教导,或许是单纯为了让人认不出娄天香生前的相貌,那原本一张好看的脸血肉模糊,甚至嘴唇都被用刀片给刮下,说话时漏着风。
“安宁……”
沙哑的声音只会重复这一个名字,一如在那坟地里被风刮得支离破碎的声音只会呼唤“娄天香”一样。自从那天被分开,两人生前死后不得相见,越来越强烈的怨气让哪怕被镇压的娄天香终于也是突破桎梏,可安宁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娄天香只要想到这些人是帮着孙彬镇压安宁的殡仪师,早就堆积已久的仇恨在这一刻就要爆发,周围阴风猎猎,被雨冲刷过后的校园像是坟场,埋葬过无数看似活着却已经死亡的人。性.侵、猥.亵、偷窃、抢夺、欺诈,或大或小的罪恶在原本该最纯净的地方日日上演,她本以为长期下来的教导可以改善,可已经彻底腐烂的根基,又怎么能开出不一样的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