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缓缓带上了,天地间再度寂静起来,只留下哗啦啦的雨声一如既往。
……
空间扭曲的瞬间眩晕感过后,一片窃窃私语声率先出现,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让夏千阑刚听到就皱起了眉头。那些夹杂在阴暗揣测里的脏字多若牛毛,无不是对娄天香的谩骂羞辱,他们说她早就是个不干净的女人了,现在还想把小孩子带坏。
其中来指着她骂骂咧咧的人里有个跟安宁长得有一点相似的男人,从年龄来看应该是安宁的父亲。骂的话也是不堪入耳,但被安宁夹枪带棒地怼了回去。与人人口中传述的两人关系不合不同,安宁对娄天香处处袒护,甚至不惜与自己的亲生父亲动手,小姑娘的力量当然比不过壮汉,但在娄天香面前软得像只小猫一样的少女还是张牙舞爪起来。
“啪!”
事情后面就演变成了安宁爸爸越来越大的嗓门,和两人的争吵,本该是以安宁爸爸给她的一耳光为收场,但在娄天香担忧的目光下,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却冲上来帮忙挨了这一下。安父见儿子冲上来又急又气,可当然是不忍心再动手,最后留下满地狼藉,办公室里的人散去。
娄天香揉着刚才被撕破了的手腕没说话。昨晚在她家里住下的除了那个胖男孩是安宁的大弟弟以外,另外两个甚至都没吭声,任由他们在这边闹。目睹了全程的还有另外一名老师孙彬,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眉眼间满是不忍,在帮忙收拾完后忽而拽住了安宁的胳膊:
“我们结婚吧。安宁,我们结婚吧。”
刚才的安父气势汹汹说要把她嫁出去,那一定不是什么玩笑,安宁在这里也算是可以结婚的年纪了,像她这样的女孩都是被与邻村交换的多。然而安宁的妈妈精神不大正常,如果她走了,没人再会去照顾她的母亲。
现在安宁最好的选择就是嫁给孙彬,起码可以保证不会受到虐待。孙彬的想法从理论上来说或许是可行的,但少女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把视线落到了娄天香的身上。
“你让我再想想。但女孩子从来没有非得要嫁人这一说法,你知道我的,彬哥。”
安宁顿了顿,后面想说的话涌到嘴边却没能说完,叹口气咽了回去。娄天香从始至终都没说话,而安宁也习惯了她这样冷静的不回应或是拒绝,只是依旧嬉皮笑脸地跟在她的身后,像是曾经那些不愉快从来没有发生一样。
可是,真的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吗?
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纵使不去刻意回想,也会烙印在心间无法抹除。哪怕娄天香不想去面对,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名义上有个“丈夫”,单独在校舍里住下的机会不多,只要时间一长、次数一频繁,她的“丈夫”就会找上门来,给予她的是一顿毒打。
被迫嫁给这个男人以后,娄天香三天两头就被他逼着要小孩,唯有学校里的工作才能让她有点真正在活着的感觉,或许还有偶尔因为某些事情而奇怪加速的心跳。可当十二点的钟声一响起,幻象就会被迫打碎,安宁可以帮她,但不能把自己给赔进来,娄天香和安宁的下一次见面就是两人大吵一架,一向活泼的少女头一次红着眼对她撂下狠话,说以后再也不会来找她。
赶走安宁的娄天香目送着她离去,在人影消失在视线内时,之前的那股气势却软了下来,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再然后的场景就转换有些模糊了。娄天香再次出现的时候腿一瘸一拐,两人是在一个雨夜跑回学校的,安宁帮她去上楼拿东西。不过这一次,少女脸上的笑容格外甜蜜,在把简单的行李收拾好以后还去亲了亲娄天香略带红肿的脸颊,那明显就是被打过的痕迹。
“我们走吧天香,离开这里,去任何一个地方都行。刘珺姐姐说今晚会帮忙接应我们。”娄天香的嘴似乎是受伤了,不大方便说话,因此夹杂在细细密密雨声中的,唯有安宁的软糯声音,“别担心,刘珺姐姐不也是被拐卖过来的吗,她不可能会出卖我们的。”
她的嗓音渐渐低沉下来:
“当时我妈妈也是被拐卖过来的,第一天就被那个男人给糟蹋了才生了我。在生完我大弟弟的时候她就有点意识不清了,生二弟的时候根本不清醒……后来他们怕丢人,告诉二弟她不是我们妈,是姑姑,还把她经常控制起来。等我们出去了找大城市报案,刘珺姐姐、王长贵家的月缤,我们一定要把她们带出这个地方……珺姐姐来了!”
安宁是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不然也不会看不出刘珺平日里看着自己的那种略带厌恶的复杂目光,当她满怀希望地跑到撑着伞的刘珺面前时,看到的却是遮掩下缓缓抬起的傲慢的下巴。凶狠的一巴掌呼啸而至,当安宁彻底反应过来想要逃走时,却见双脚不灵便的娄天香已经被疯狂涌入的人们粗暴按到了地上。
这种拐卖人口的山区对待逃跑者都很有一套,两人被带回去的后果可想而知。在渐渐模糊的回忆最后,夏千阑看到安宁抬起头来,看向被人缓缓推来的、坐在轮椅上的孙彬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少女的眼中盛放着的绝望在看到他粗暴地扯出她怀中那朵山茶花时达到了顶峰,哪怕历经同类人的背叛,安宁的情绪也没有像这一刻一样糟糕透顶,她尖叫着,嚎啕大哭着试图挣脱开那些人的按压去从孙彬手中抢走山茶花,但那天被她找了许久、不惜在滂沱雨夜里狂奔着过来小心翼翼送给娄天香的礼物却在这时被孙彬狠狠扔下。
鲜红刺目的山茶被凌乱的脚步碾得粉碎时,走马灯般的回忆也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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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彻底返还时,一众人沉默了足足有数分钟才消化掉这些与一开始其他人的讲述完全相反的画面。
在寡妇和孙彬的口中,娄天香是和安宁因为抢夺所爱而不共戴天的仇人,但在刚才的画面里,两人的关系明显很好,安宁三番五次帮娄天香的忙,甚至在下雨天淋湿一身雨跑过来就为了给她送朵山茶花。那朵怒放的山茶让人也有着熟悉感,在别墅的大院里的槐树上,龙爪槐的枝丫就不可思议地结满了如火如荼的山茶。
“安宁喜欢娄天香,但娄天香好像是一直到后来才答应和她在一起。”
率先开口的是嗓音有点沙哑的南椰,黑暗中的女孩使劲眨了眨眼睛,才抿掉挂在睫毛上微微震颤的泪珠。虽然刚才的场景过得都很快,但安宁的每一次出现几乎都是为了娄天香而来。或许后来安宁迫于无奈被嫁给了孙彬,可依旧没断掉跟娄天香的联系。
她一次又一次地想带她爬出这个葬满活死人的坟墓,可在最后却被同类从背后狠狠推了一把。甚至安宁的亲生母亲在被强迫生了三个孩子后也最终陷入了疯狂,其实在回忆里,所有人都能看见安宁有时候露出来的皮肤上带着点经年烙印的伤,她在家里过得一点也不好,但每次看到娄天香的时候,还是会有着发自内心的欢笑。
夏千阑想起来刚传送进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个疯女人,她只是拽着自己不说话,但绝望与愤然交织成滚烫复杂的目光。
如果能在那个时候就知道起初的方向就是错的,会不会……
不,美好的设想终归就是设想而已,哪怕一开始有所怀疑,按照NPC的话来行动不仅仅是大多数人过本的第一经验准则,没有谁会愿意为了点猜测就去推翻以前的经验尝试冒险。可现在的几天下来,一次次的守夜肯定是削弱了她们的力量,最主要的是安宁的躯体不知所踪,又怎么能保证尾七那天不被操控?
要是顺从孙彬那一头来不揭穿他们,和这群村民同流合污,或许倒也是个能够解决的办法,但在谢思宇刚刚试探性地提出的时候,就遭到了夏千阑的严词拒绝。
“黎明游戏里只要是跟现实世界相差不大的副本,基本上都是很大概率会和现实有关联的。”夏千阑盯着谢思宇,神情严肃,一字一顿地解释道,“像这种副本很可能也会是某个地方的缩影,曾经我就听说过类似的情况,玩家在过一个副本的时候遇到了小孩被绑架,选择了帮绑匪一方,结果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一个新闻上刊登了同样的事情,只是那个随同作案的人名字不是自己而已。”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显然在座的人还是没有能够狠得下心把这些女孩推向万劫不复深渊的。今天晚上一直没说话的赵昱有些畏惧地看了眼夏千阑,舌尖抵着牙关,片刻后才小心地发问: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难道只能……坐以待毙?”
滚滚惊雷映亮了他含着绝望的脸,赵昱的目光落到夏千阑和乐玉珊牵着的手上,心里拔凉拔凉。他已经无数次后悔为什么要和夏千阑一起进副本,按照现在这个情势看来……
黑暗浓稠到伸手看不见五指,依稀只能看见几双眼睛在一眨一眨。乐玉珊把头靠在夏千阑的肩膀上,只有这样紧紧贴着才能抵挡住凉夜越来越低的温度。副本里是夏季,实际上夜晚的温度最低也应该得有十七八度,但现在却冷得让哪怕穿上外套的人都瑟瑟发抖,夏千阑蜷缩着靠在地上的指尖甚至触碰到一点刺骨的凉,轻轻一摸,发现竟是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