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本来是想把自己的客户赵昱给带进来的,虽然対方帮不上什么忙。但在话音刚落时,却见乐玉珊倒是抢先一步笑盈盈地晃荡了过来,一把勾住夏千阑的手腕,対着里面的人轻声道:
“我来啦。”
老太婆粗粗“嗯”了声就没说话,但看到是两个漂亮女人的份上倒也没太大的敌意。既然她之前说了是两个人一起,自然就没赵昱什么事了,不过白天危险不大,把人交给慕乔乔那边倒也没什么问题。夏千阑只是略一思索,也没再说什么。
在进去之前,夏千阑特地打开数据面板看了眼自己现在的“人设值”,竟是已经摇摇欲坠地处于崩塌边缘。如果人设值太低,就会导致NPC対自己产生怀疑,进而更难获取到线索。思及此,夏千阑心中郁结片刻,只得认命地接受了不得不“讨好”乐玉珊的事实。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乐玉珊贸贸然跟进来,本来还以为夏千阑会生气,满腹的理由都想好了,却没见対方质问自己一句。两人沉默地走在后院里,夏千阑却主动握住了她的手塞进口袋,风从肌肤上刮过的
微凉顷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温暖。
四四方方的院子像是一座狭窄的囚笼,把几个人圈禁在内。远处低压压的乌云酝酿着一场久久没能降临的暴风雨,天空中的那点白像是死鱼翻转过来的肚皮,有着凝滞干涩的感觉。这样的天气看着就让人不大舒服,那种山雨欲来之前的沉闷让呼吸都不大顺畅,尤其是老人带她们进来的这间屋子内还带着点产后没散去的血腥,门槛上干涸的斑驳暗红,应该就是生产时滴落的鲜血。
那张狭窄的、长度也莫约只有一米五的小木板床上随意丢着几件衣服,没拿走的被子上染满大片大片晕染开来的血渍,在油灯的映照下依稀可见几根杂毛,看得人不由得心生不适。然而老太却随意地掀开被子找了个干净的地方一屁股坐下来。
“你说的阴婚,要最快什么时候能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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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长贵死了,因为关键部位出血太多死的。当时那个女人用了很多大的力气,把他那里几乎是连根斩断,哪怕是送到甲级医院都不一定能抢救得回来,更别提是这个医疗条件很差的小山村了。
当时赤脚医生帮忙止了下血,但伤口感染太过严重,王长贵当天晚上就一命呜呼。至于那个女人,直接选择了自我了断,但悲愤交加的王家人还是把她的尸体丢给了一群饥饿的野狗。支离破碎的身躯自然是不可能再拿去阴婚的,尤其是対于王家人来说,已经恨透了那个女人,又怎么可能还在死后把两人配一起?
王家人想要个年轻、生育能力好的、干净的女人,生前一定不能与其他男人有太多接触,最好是那种性格唯唯诺诺的,那个女人就是个性太烈,甚至在生完孩子后人家母亲都是百般爱护,唯有她把孩子给狠狠丢了下去,所以王长贵才会勃然大怒……
王家老太每说一句,那个可怜女人的模样就在夏千阑心里愈发浓重一分,原先还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印象,现在好像那个至死甚至都没能留下名字,只能被叫做“长贵媳妇”的女人就在眼前晃荡。
她力气不大,性格温和,本是个在校园里与知己好友一同学习一同在周末吃吃喝喝的大学生,可却在小巷子里被人敲晕带走,再睁眼就来到了这个山区,被迫要与一个比她爸爸还大、满脸麻子的粗鄙男人结婚。被训斥、被打骂,都成了家常便饭,她身上唯一完好的两个地方只有脸和肚皮,因为一个漂亮赏心悦目,另一个是孕育生命的容器。
没错,容器而已,哪怕她想过结婚生子,那也是和自己心爱的、体贴温柔的男人三餐四季,而不是被一次次粗暴地対待被强迫,直到肚子里终于那个东西。
没有爱情,自然不存在“爱的结晶”。沉默了那么多个年头,从一开始被严加看管到后来渐渐有人盯着让她下田种地,等到第一个男娃娃怀上的时候才终于停止了対她的打骂,那些人变得好声好气。
她并没有能制服王长贵的力量,那个男人的力气大到令人绝望。但在怀孕的时候她遇到了娄天香,彼时安宁刚刚过世,那个也是外来的女人悄悄凑近她的耳畔说了几句话,她当天晚上便找机会摸到了安宁的墓地,最终在生完孩子以后,可以如愿以偿。
“觉得神奇吗?”
在王家老太声音粗嘎的絮絮叨叨中,有一道不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夏千阑抬起头,却在老旧的房梁上看到了一具娇小的躯体。她浑身□□,皮肤呈现出来的是一种近乎死鱼肚皮的没有生机的苍白,两条腿以正常人不可能做到的姿势勾住房梁,宛若无骨。女人的头发很长很乱,满头的杂毛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清洗的样子,注意到夏千阑看向自己的目光后,那张五官都像是石雕般僵硬的脸竟是冲她抛了个媚眼,见夏千阑没什么反应,遗憾地撇了撇嘴:
“你不喜欢女的啊?”
不等夏千阑回应,原本在前面嘀咕着的老太忽而双腿一软就扑通栽倒,被乐玉珊眼疾手快扶住,顺手给丢到了那张脏兮兮的短床上。继而那房梁上的女人竟是将脖子伸得越来越长,明显超出了人类可以做到的范围,皴裂的皮肤扯出一条条泛红细纹,甚至还有“咯吱咯吱”骨头断裂的声响。
那双眼睛带着侵略性的目光肆意打量着刚才去扶了老太的乐玉珊,鲜红柔软的舌头从她的口中耷拉下来,卷起空气中漂浮的粉尘没入,又虚虚向前一探,但在还没碰到乐玉珊的时候就被夏千阑抄起一根棍子抵住。
“等下。”
寻常的棍子自然抵挡不住已经并不属于人类的那条舌头的力量,在刚触碰到的时候夏千阑就感觉到一阵吃力,甚至舌尖的黏液开始一点点地侵蚀渗透木质棍棒。女人面带玩味地想要看到她脸上惊慌失措的神情,可惜并没有,夏千阑只是将乐玉珊拽到了自己身后,用身体将其牢牢护住。
“随便乱碰我这边的人不好吧,哪怕是鬼也不行。”
温柔神色顷刻间呈现在她的脸上,让那明艳五官稍稍少了几分攻击性,眉眼间虽是含着笑意,但依旧保有冷冽的警惕。乐玉珊的手从刚进来的时候就被她扣住,此时甚至能感觉到抓着的力道又紧了点,弄得都有点疼。夏千阑的指甲有点长,在后知后觉意识到可能会刺痛対方时,又把力量稍微收敛了点。
“还有,喜不喜欢女人跟你没关系。”
女人的面色在被夏千阑怼了句后就不大好看,但显然是白天限制了她的鬼力,冷冰冰地丢下“一丘之貉”几个字后就从房梁上游移而去,转眼间没入了尾端的黑暗窗口。刚才的対话肯定是全部落入了她的耳朵里,在离去之前,那双带着点猩红的眼睛目光里满是浓郁的恨意,夏千阑相信,如果能给她一个机会,女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在场所有人千刀万剐才能将仇恨消弭些许。
但夏千阑没时间跟她解释那么多,只能在女人暂时撤退以后去晃了晃床上的老太婆。
“阿姨。”两人交握的双手在这一刻松开,离开掌心柔软的温暖,夏千阑忍着恶心,又推了推那老太婆的肩膀,“醒醒。”
老太婆没动弹。
“阿姨?”
“刘珺……”
“什么?”
“刘珺!”老太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像是一把尖利的锥子钻入墙壁般刺耳难听,其间饱含的浓烈恨意竟是丝毫不亚于刚才的那个女人。两道浑浊的泪从她的眼角流下,“是你害死了阿彬,死贱人!”
吼叫中的老太蓦然睁开双眼,与先前不同的是,那双原本还黑白分明的眼中似乎染上了些许白翳,浑浊的颜色在她的眼中扩散,老太却毫无察觉地边呼哧呼哧大喘气边直起腰杆。
她率先冷漠地看了夏千阑和乐玉珊一眼,确定在两人的手中没看到任何东西后才疑惑地挪开了视线。只是刚刚那一下弄得她已经有些不大舒服,老太少了几分继续跟她们聊天的兴致,说了句自己身体不舒服以后就匆匆地就想要赶客了。
“対了阿姨。”夏千阑没介意她的喜怒无常和忽然失陪,面带关心地问道,“你知道孙彬在学校的时候当的是什么老师吗?我得先把他那边的事给处理完才能来做你这边的。”
老太対她的话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模样显然是急着想要把人给撵走,甚至対于“配阴婚”这件起初很感兴趣的事情都失了大半兴致。闻言皱着眉:
“他不是那什么教弹琴的老师吗,你们怎么来的时候都不给问清楚了?”
夏千阑又问:“弹琴?弹什么琴?”
老太终于是不再想跟她废话下去,闭着嘴不再搭理两人,只粗暴地把她们往外面使劲推搡着。夏千阑这才发现老太的力气很大,她凭借着自身的体重根本站不住,又不好拽着人家的门边不走,两人就这么被一个老太婆给从屋子里撵了出来。
“阑姐你看她什么态度!”等到听见脚步声渐渐走远了,乐玉珊怒嗔一句,“之前还眼巴巴让我们给她儿子配阴婚呢,结果现在就开始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