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感情激发负疚感,由负疚感否定幸福的可能,这是一个不构成因果的强迫逻辑。”
“但这并不是非常严重的心理问题。”
“要解决这个心理问题,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
“可以躲避强迫源。因为强迫源并不是生活中常见的东西,所以只要躲避过去,那些越来越严重的分裂,无法控制的情绪,以及因强烈的精神暗示而生的种种疾病都能够自然痊愈。”
“这也是我建议你们分手的原因。”沈淮一补充说,“或许时间会稍微久一点,但人的大脑有这样的保护以及遗忘的功能。”
“还有一种方法。可以称呼它为注意转移法,现在的这种情况也可以单独称呼为移情作用。”
“由三样因素组成的一个强迫逻辑中,只要从中抽去一样,就像三角形少了一个固定的点之后散架,强迫逻辑也就自然消失了。”
“这其中过去的经历以及另外一个人无法消失。”
“那么剩下最后一个感情。”
“只要消除掉你们之间过多的感情。消除消减负疚感,一切也跟着解决了。”
沈淮一从心理医生的角度说了两个能够解决的方法。
陈浮久久没有言语。
最后他问:“其他呢?”
沈淮一这时候正在做这一次心理咨询结束的记录。
他在听见陈浮问题的时候,手中的钢笔在纸上轻轻一顿。然后他放下钢笔,抬起头来,双手轻轻交握:
“至于其他……”
回忆到此结束。
陈浮再一次出现在客厅之中。
他面对着他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做着他不愿意做的选择。
“季迟……”陈浮再一次开口。
他说话的时候,沈淮一最后的声音如同余音一样在他耳边响起。
“你可以否定或者结束之前的逻辑,再为病患构建一个新的逻辑。用新的逻辑代替旧的逻辑。这样同样能够缓解直到治愈病情。”
“这也不太难。”
沈淮一脸上的笑容从头到尾都这样礼貌而从容。
“因为你已经被赋予了这把能够进出精神的钥匙。”
“我……”陈浮说。
他的目光和对方的目光相对。
他的脸上满是疲惫。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不泄露一丝情绪。但是事情只有真正面对才知道有多艰难。
但当声音真正从他嘴里发出的时候,他的神态与语调是一模一样的平静。
他对季迟说:
“我需要好好想一想。你告诉我的事情……我原本全部都忘记了。”说话的时候,陈浮的语调客气而生疏,就像是当时在小镇里头他和季迟相处时那样,“我需要再好好想想,我们最好分开一段时间,彼此都冷静一下。”
“我们分手吧。”陈浮再一次重申,“不管是对是错,还是属于任何人的责任,过去的一切,可以真正结束了。”
“现在,我们是陌生人。你就是你,我就是我。我们仅仅认识。”
陈浮最终做出了抉择。
他用分手结束强迫负疚逻辑,用暗示替对方构建一个新的抹平负疚的逻辑。
当属于对方精神世界大门的这一把至关重要的钥匙被他拿在手中的时候,他无法使用,又无法不使用。
但不管结果最终如何,不管这份爱是否能够延续到最后。
他都希望眼前这一个人,希望季迟,能够获得幸福。
季迟怔怔地看着陈浮。
他的嘴唇因为血的沾染而变得鲜红。他的唇角微微扬起,带出一点神奇的笑容。
“你看……”季迟说,“我是不是又搞砸了一切?”
“每一次我在乎的,我真正在乎的东西,”他说,“总是以这样的结果收尾。那真像是某种挥之不去的诅咒。”
“但是,”他对陈浮说,“你不需要每一次都做这么艰难的选择。”
“你这样快速理智地告诉我,好像你一点都不为之痛苦,好像什么都不能打败你,好像你永远都无敌而且冷酷……”
可是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我的哥哥,我最亲密的爱人。
你的痛苦和我的痛苦毫无差别。
他最后的亲吻落在陈浮手上。如同骑士献给主君的爱慕与忠贞。
然后他起身离开。
当生命与感情同时摆放在你面前,你选择前者还是后者?
陈浮替季迟做出了选择。
哪怕这绝非季迟的意愿,他也无法做出第二个选择。
在走出这间屋子的那一刻。
他仔细地关上门,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安置好,收藏好,连同自己的心一起遗落于此处。
太多太多年,太多太多事。
我无法再伤害你了。
季迟离开之后,陈浮去洗手间洗了脸漱了口。
冰凉而透明的水在上升并且落下的过程中变成了淡粉色,那是混合了血之后会呈现的色泽。
陈浮撑着水池边沿看了水柱一会,他抬起头面对镜子,抬手的时候胳膊不小心撞到了墙壁上的架子,将上面的东西全都碰到了地上。
浴室用品乒呤乓啷地散落了一地。
陈浮没有在意,他对着镜子张开口,看见还残留在牙齿上的一点儿血迹。
那不是他的。
那是季迟的。
xxxxxx
假使有一天,我和陈浮分开,我会继续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这对于季迟来说是一个必将来到却从没有去想过的问题。
当然在偶然间的梦境里,他会做梦到一些应该来说挺恐怖的结果,比如说了无生趣生不如死或者干脆死亡什么的--
但是当事情真正来到的时候,季迟并没有那样做。
他过得甚至比跟陈浮在一起的时候还要健康。
他保持了和陈浮一起时候养成的锻炼习惯,并且找了一个专门的健身教练,制定了一个更为符合他健康情况的锻炼与训练方案。平均一周中所能利用的时间,他抽出百分之二十来专门用在这一项目上。
他健康饮食,健康作息,晚上十一点一定伴着轻松愉快或者活泼欢乐的音乐入睡。每一天的食谱上必定有菠菜、燕麦、瓜子、香蕉等几种食物。
他还预约专家,因为分手时候的咳血而去医院做了个全面身体检查。检查的结果是上消化道出血,是十二指肠溃疡引起的,不是什么大问题。季迟看了一眼之后就将检验报告丢在一边,开始继续服用治疗他心理疾病的药物。
那和治疗抑郁症的药物共通,不过剂量相对来说会少上很多。
他还在更多地参与宗教活动,花上大把大把的时间和金钱忏悔自己,忏悔过去。
他用一切手段治疗自己的心理疾病。
但一天的时间还是那么多,每一个明天依旧那样冗长又无聊。
剩余的所有时间里,只有全神贯注,季迟才能稍微从窒息中喘上一口气。他将所有精力与能力都花在奎特家族剩余的产业上。
仅仅是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这些被打上了“失败品”的产业再一次拔地而起,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这位剩余的奎特家族的成员,或者说现在的代表者,再一次出现在各种名流的视线之中。
而他和传闻中的过去绝不一样,所有见过他的人都对他的风度赞不绝口,所有和他合作的人都对他的绅士敬佩有加。
季迟将自己的生活经营得非常好。
所有成功人士应该具备的东西他都让自己获得,所有人应具有的美好品德他也不惮于表现出来。
但这样的日子仅仅过了一个月多,季迟就因为无聊而换了作风。
他开始反复无常,前一天能够有多好,后一天就能够有多坏;前一天能够有多健康,后一天就能够有多不健康。
从陈浮身旁离开了之后,他好像彻底变回了原来那个让所有人都捉摸不透的模样。
一直跟着季迟的尼克在见识到对方一连一个月逼着自己十一点上床然后睁着眼睛到天亮,又一连一个月干脆白天晚上连轴转,只在撑不住的时候眯两个小时的日子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劝说:“老板,未免你某一天突然猝死……”
“你以为我之前去全面检查身体健康是为了什么?”季迟反问尼克。然后他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当然是为了能够掌握身体情况,知道什么情况会死什么情况不会死。”
尼克:“……”
“放心吧,我距离猝死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嗯……我希望,”季迟又自言自语,“至少比我和他重新开始更长一点。”
“你说是吗?”他在问尼克。
“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所有的过去结束了,但是我和他,两个陌生人之间,也可以有很久很久的未来……”
“我们可以再认识,再相互吸引,再谈恋爱……”
“然后,”他愉快地宣布,“我们就在一起了。”
“不过首先,我和他必须是个陌生人,以前的所有故事都结束了。”季迟在自言自语的间隙里抽空抛给了尼克一句“没事你可以出去了”的话,然后他接着自己之前的话说,“我们是陌生人,以前的所有都不重要,好的坏的,谁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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