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晨山松开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一百的递给他,仍是劝道:“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何喻接过钱,站了起来,微笑着说道:“没事儿。”然后朝着饭馆外面走去。
何喻在饭馆对门的一家小卖铺买了包二十块钱的烟和一个五毛钱的打火机。他没有急着回去,而是站在路边先点燃了一根烟,叼在嘴边用力吸了一口。
从他这里可以将坐在窗边的付晨山看得很清楚。
付晨山比他大了不到一年,两家人是邻居,从小学时就认识了,后来一起读初中、一起读高中,直到大学时候才分开。结果大学毕业之后,两个人又进了同一间公司工作。
何喻从初三那年开始喜欢付晨山,总以为两个人能够一直在一起,是一种缘分,后来才知道,原来那种缘分,对自己来说太沉重了。
烟没抽完,服务员开始上菜了。
付晨山转过头来找他,何喻连忙将未抽完的烟掐灭,朝着饭馆走去。
何喻吃饭很快,而且很安静。
付晨山吃得很少,一直帮他夹菜,还给他添了两碗饭。
何喻虽然沉默,这顿饭却吃得不少,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味道和油水这么足的一顿饭了。
吃完饭,何喻抽了张纸巾擦嘴。
付晨山看着他,温和问道:“吃饱了吗?”
何喻点点头。
付晨山说:“那我们回去吧,回市里还得两个多小时,晚了堵得厉害。”
何喻站起身,说:“晨山,我想先去拜祭我妈。”
☆、第 2 章
何喻的母亲两年前去世,就在何喻被法庭宣判之后不久。
老人家有高血压,一直身体就不太好。何喻知道母亲的死,自己是要负很大的责任。可是那时候在监狱里根本没办法出来,所有关于母亲的消息都只能从付晨山口中听到。而何喻的姐姐何婷,自从母亲出事之后,再不愿意来监狱探视他。
付晨山对于何喻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
埋葬何母的公墓在崇丰市郊区,可以直接走高速过去。付晨山怕晚了公墓会关门,所以开得很快。
何喻靠坐在车椅上,看向窗外,表情有些漫不经心。
付晨山不时会转头看他一眼,而且为了打破沉默,会试着与何喻聊天。
何喻并没有太多可说的,他不怎么愿意提起监狱里的生活。不管他用再平淡的语气提起,付晨山都会露出那么一副悲悯的神色,然后再一次重复对不起。
没什么意思,何喻觉得。
付晨山见何喻不说话,于是说起了自己。这几年,付晨山的事业很顺利,仍然在原来的公司,已经是最大的业务部门负责人了。他去年在二环路边上按揭了一套两室一厅的电梯公寓,地段和周围环境都很好,房子也不小。
“小喻,”付晨山说道,“你家那边去年拆迁,房子已经拆掉了。”
何喻“嗯?”一声,坐直了身体转头看他。
付晨山轻轻叹一口气,“阿姨去世之后,房子一直是你姐一家人住着,后来拆迁她也没告诉我,等我知道的时候,房子已经没了。拆迁赔付的事情一直是你姐在办,具体是怎么陪的,我也不清楚。”
“这样啊,”何喻小声道。
付晨山说:“要不要我陪你去找婷姐问清楚?”
何喻沉默一会儿,才说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付晨山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碰了碰何喻的头顶,就像抚摸一个孩子似的,动作温柔,何喻的头发很短,毛茸茸刺在手心,他说:“别着急,你先住在我那里。”
何喻闻言,说道:“不太方便吧?”
付晨山笑了笑,“没什么不方便的,我本来就一个人住,房间也专门给你收拾出来了,你想住到什么时候都好。”
何喻一只手撑着下颌,转头看向车窗外,他说:“好。”
付晨山总是想要补偿他些什么,何喻觉得自己应该收下,这样子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好事。
匆匆赶到公墓,还好来得急没有关门。
不过这时候人已经很少了,公墓大门外的许多卖香烛鲜花的商店快要关门了。
付晨山去停车,何喻一个人去买了一束白色的鲜花。
付晨山朝他走过来,一边将车钥匙放进裤兜里,一边问道:“不买些纸钱吗?”
何喻说:“算了,太晚了。改天我再来一趟。”
付晨山于是点点头,“那好,周末我再陪你来。”
何喻没有应他,而是抱着鲜花走在前面,朝着向上的阶梯走去,同时问道:“我妈在哪里?”
付晨山跟了上来,说道:“明园7排18号。”
何喻点了点头。
公墓的环境不错,当时何母下葬,除了何喻的姐姐,付晨山也是帮了不少忙的。
对于付晨山出钱出力的行为,何婷一直很感激,而付晨山总是说这是他该做的。的确是该做的,这些本来该由何喻这个亲生儿子来做的事情,都是付晨山应该做的。
何喻的脚步停在母亲的墓碑前面。
墓碑上的照片是母亲的一张黑白照片,那是何喻坐牢之前照的了,本来是一家人的合照,后来将何母的头像截取了下来作为遗照。
照片照得很好看,温柔慈爱的老太太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目光里流淌出幸福的光彩。本来这种幸福应该更长久,却因为何喻出事,戛然而止。
何喻跪了下来,将鲜花摆放在墓碑前面,一朵白色的花瓣正依靠在何母的唇边。何喻伸手轻轻擦了擦母亲的照片,喊道:“妈。”
付晨山在何喻身边跪了下来,轻声道:“阿姨,我陪小喻来看你了。”
何喻用手指将照片擦得一尘不染,然后转头对付晨山说道:“晨山,我想单独和我妈说几句话。”
“好,”付晨山站了起来,“我去那边等你。”
离开前,他摸了摸何喻的头。
付晨山走到这一排墓碑的尽头,站直了身体回头看向何喻的方向。
何喻跪在地上,身体弯曲着,将额头抵在墓碑上,他小声说着什么,可是从付晨山这里,一句也听不到。
山间风大,吹得付晨山西装下摆不停晃动,也吹得何喻的旧夹克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劲瘦的曲线。
何喻说了许久,终于站了起来,他脸上有泪痕,被风一吹,就只剩下一双泛着红的双眼。
他朝付晨山走过来,露出一个笑容,“久等了,我们走吧。”
付晨山看着他从自己经过,忍不住伸手一把抱住了他,何喻的脸被付晨山用力压在自己肩上,他听到付晨山说:“小喻,以后有我在你身边,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你如果不想笑,没有必要勉强自己笑,知道了吗?”
何喻感觉到付晨山的手掌覆在自己脑后,隔着薄薄一层短发,贴在头皮上,散发出炙热的温度。
他抓住付晨山的手臂,缓慢而有力地将他推开一些,笑道:“怎么了?我又没什么事,回去吧。”
哪有那么多委屈?曾经最委屈的日子,他一个人都熬过去,现在已经都无所谓了。
回去时依然是付晨山开车。
刚好是下班高峰期,汽车刚下了高速就堵了起来。
付晨山显然已经习惯了拥堵的城市,何喻看着车窗外却有些不适应,才短短三年,这个城市里的汽车好像多了近一倍,到处都是焦躁的喇叭声和肆意排放的汽车尾气。
何喻听到付晨山在打电话订餐。
何喻其实还不太饿,中午那顿吃得太多,现在就算是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他也没什么胃口。
进城了之后堵得更厉害了。
付晨山打开广播,开始听交通台的道路信息。
何喻觉得困了,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汽车走走停停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是到达了目的地。
何喻感觉到有人抓住他的手背,轻轻晃他,“小喻,醒醒。”
何喻睁开眼,见到付晨山正微笑看着他,“到了,下车吃饭。”
何喻有些茫然地望向车外,这里他并不熟悉。狭窄的街道,两边停满的却全部都是名车。街边的建筑看来有些老旧,却古香古色别具特色。
这种地方,坐牢之前的何喻也不曾来过。那时候刚刚大学毕业,每个月拿着微薄的薪水,过着干巴巴的日子,却还在幻想美好的将来。
能与付晨山一起,坐着名车,出入高档餐馆,如果是当时的何喻,该有多么的开心。
付晨山见他发愣,于是先下了车,走到副驾驶帮他拉开车门,笑着说道:“何先生,请下车了。”
何喻回过神来,也笑了,一条腿迈下车门,道:“好。”
晚上这一顿吃得颇为精致。
每样菜色都是精工考究,色香味齐全。
可是何喻反而吃得不多。
付晨山动作优雅,一边用象牙筷子夹起珍珠鱼丸,一边问道:“不合胃口?”
何喻摇摇头,“不饿。”
付晨山颇有些惋惜,“中午该让你少吃一点。”
何喻笑道:“有什么关系。”
付晨山又问:“要不要来瓶酒?”随即又说道,“不过我得开车,不能陪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