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陈设建筑几年如一日,没有多少变化, 舒清晚带着众人进了街道, 凭着记忆, 很快就找到当初她制作木剑的小铁铺。
是的, 刺客首领嘴里说的那个收养他们的父亲,就是当初教舒清晚制作木剑的铸铁师傅。
她当初感谢于铸铁师傅, 曾说过,日后若有机会,她定会报答。
但那时她根本没有想到, 会是以这种方式报答, 更没想过铸铁师傅嘴里说的跟她一般大小的女儿,竟然就是被她们和钟七七逼的跳井的云烟。
等她顺着刺客首领的信息查到铸铁师傅,所有的一切都为时晚矣。
行到门口, 舒清晚带头下了马, 走到炉子旁边那紧闭的木门面前, 伸手敲了敲。
没一会里面便有了些许光亮,然后传来一个中年男人浑厚的声音:“谁啊, 这么早可是有什么事?”
舒清晚动了动嘴唇,但却没发出声音,只抬手又敲了敲。
连衣察觉舒清晚神态动作里的迟疑,走到舒清晚的身后,仿佛安抚般,陪她站在一起。
敲门声隔着木门往里回荡了一会,不久后便回应出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后大门“吱呀”一下从里打开,露出一张有些岁月痕迹却又不算苍老的脸。
开门的铸铁师傅仍然穿着朴素,瞧着与普通谋生的村民没有太大差别,但眉眼间又见几色不同于劳作村民的刚毅。
他的目光先是疑惑地在连衣身上打了个转,然后跳到舒清晚的脸上:“你们是......”
舒清晚还未回答,铸铁师傅却率先想了起来:“哦是你啊小丫头,没想到都已出落成大姑娘了。”
舒清晚“嗯”了一声,声调带着点愧疚:“许久不见。”
“我今日来,是想将他们还于您。”舒清晚说着,示意后面的属下将马车里的人扶出来,“实在很抱歉,与您再见是以这种方式。”
铸铁师傅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看着舒清晚从属下手里接过来的坛子道:“这是?”
舒清晚微抿嘴唇,还是如实回答:“您的女儿。”
铸铁师傅木木地接过坛子,看向身后被人扶下马车、少了一条腿的刺客首领,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是怎么回事?”
舒清晚内疚道:“实在很对不起您,因为我与裴府所谋不同,伤了他们之后,才知道他们与您的关系。”
“当初答应要报答您,很抱歉,我没有尽力做到。”
舒清晚说完这些,又将与云烟和刺客首领之间发生的事情如实告诉铸铁师傅,最后劝道:“如今,您儿子从我们手里活着离开,若裴言枫知晓,必不会善罢甘休。”
“您还是趁着天色善早,带着您儿子离开拂烟城吧。”
铸铁师傅抱着云烟的尸骨,将目光投到立在马车旁边的刺客首领身上,停顿片刻,他绕开舒清晚往刺客首领的方向走去。
他看着羞愧地低着脑袋的刺客首领,声调冷肃道:“你背叛了主家?”
刺客首领未接只言片语,脑袋低地更低了些。
铸铁师傅单手抱着云烟的尸骨坛子,另一只手倏地拔出蒙面首领手上拿着的佩剑:“从小我是怎么教你的,你竟做出这种叛主之事。”
“我当初说过,要你们兄妹不要参合世家纷争,你们偏要不管不顾,如今得了主家庇护,却又做出如此违背忠义的事情。”
周围舒清晚的属下看到铸铁师傅拔剑,都警觉地握紧手里的剑柄,好在舒清晚及时示意他们不要冲动,就又纷纷收回了手。
“父亲,对不起。”刺客首领的脑袋依旧没有抬起,只闷闷地回答了一句。
铸铁师傅抬起手中的剑:“那你别怪父亲,我们总要给裴家一个交代。”
声音落罢,铸铁师傅手中的剑犹如闪电之势般猛的挥动两下,就在所有人都被铸铁师傅这个动作惊的心上跟着收紧之时,随声落下的却是一大片乌黑的头发。
众人定睛一看,铸铁师傅削下的并不是刺客首领的脑袋,而是刺客首领的头发。
此时刺客首领头上剩下的发根不到三寸长短,那一头乌黑及腰的长发竟被割的差点紧贴头皮。
就在大家愣怔之时,铸铁师傅紧跟着挥手一掷,那本来握在铸铁师傅手里的剑,不过须臾时间,就回到了蒙面首领的剑鞘里。
随着这一个“唰”的声音,大家也跟着回过神来。
连衣突然心里就生出一声感慨,以这人的速度和身手,若是当初来刺杀的是他,那么她定然逃不过这么多回,说不定现在已经在底下和阮林一团聚。
她这头的感慨还未消散,就见刺客首领一摸自己的短发,旋即脸色一白,手脚一软,直接摔到了地上。
他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颤声道:“谢父亲,手下留情。”
铸铁师傅抬起眼眸,看向远处越来越亮的天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罪不可落,如今我削去你的头发,也算是你赎了罪。”
“从此刻起,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
古人对于头发的珍惜程度堪比自己的性命,落发则归于极刑,是比五马分尸还有严重的侮辱。
看着地上攥着一小撮短发陷入痛苦的刺客首领,连衣心里一时不知该庆幸他捡回了一条命,还是该同情于他失去了最大的信仰。
空气沉寂片刻,铸铁师傅又转过身来,微低下脑袋对舒清晚道:“感谢你看在鄙人的面上饶了小儿,还为他调查清楚他母亲的事情。”
“他们的事情不怪你,你也别自责,从他们自愿跟随裴公子开始,就要有心理准备,有可能会走到如此的下场。”
“如今这样,也是他们自己选择的结果。”
“感谢您的谅解。”舒清晚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大包银子递给铸铁师傅,“天亮了,你们还是趁裴言枫的人发现之前,早点离开吧。”
“这是一点小小心意,还望不要嫌弃。”
连衣看到舒清晚眼底还未释然的愧意,也把自己身上的银票全部掏了出来,一起递了过去:“还有这些,一起带上吧,也许会路途遥远,用钱的地方多。”
铸铁师傅犹豫片刻,没做过多的推却:“那鄙人谢过小姐们了。”
连衣微讶一瞬,没想到她穿着男装,出着男音,这人竟然不过几眼,就知道她是个女儿身。
她跟着舒清晚的动作,把银钱放到铸铁师傅的怀里,随后浅浅笑了下,又听到舒清晚说:“这辆马车你们先用着吧,否则太慢,容易被裴言枫追上。”
铸铁师傅又对舒清晚谢了一声,他和蒙面首领一起把刺客首领扶进马车后,迟疑了会,转身问:“你身边这位,可是你当初要送礼物之人。”
舒清晚没有犹豫,很自然地应了声“是”。
铸铁师傅消散已久的笑容终于又漫了回来:“果然还是如此率直,和你的母亲很像。”
“您认识我的母亲?”舒清晚有些惊讶。
“认识,你跟她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铸铁师傅的笑容更深了些,仿佛想起过往的什么美好回忆,“说起认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小时候......若是当年,我也像你们这样勇敢,也许一切......罢了罢了,都过去了,不提了。”
铸铁师傅稍顿片刻,似有犹豫,但还是问了:“她在舒家,可过的还好?”
舒清晚摇了摇头:“我母亲在嫁给我父亲的第二年,生下我之后,就过世了。”
“竟是......过世了吗?”铸铁师傅的眼底生出些许诧异,不过片刻就变成了茫然,“原来,已经死了啊,我还以为......”
“原是怪我,怪我,罢了罢了......都过去了。”
铸铁师傅自言自语了片刻,然后踩着矮凳爬上了马车,没带屋内的任何金银细软,就这样带着云烟的尸骨以及残缺的儿子驾车而去。
但不知是不是连衣的错觉,她竟然觉得,铸铁师傅爬上马车的那个背影,莫名苍老的些许。
*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连衣和舒清晚把手上能提供的证据都一并上交,之前连衣让蒙面客带走的那个刺客也一并给了,终于让李少横顺利地扣在大牢里。
有点可惜的是,李少横的这些事迹并没有把李家一同拉下水。
李家为了撇清关系,适时地弃卒保车,花了大半家产走通关系,最终堪堪保住一家老小,只让李少横一人被抓走。
不过李家也因此败落了许多,拂烟城内的大半店铺都折了出去,正式退出了皇商的竞争行列。
趁着李少横的刑判还未下来,连衣和舒清晚决定去往大牢会一会李少横,看看能不能套出点裴言枫和那幕后BOSS的事情。
舒清晚买通大牢的狱卒,提了点吃食,带着乔装打扮过的连衣,很轻松就通过了大牢的层层关卡。
那狱卒将她们带到李少横的牢房附近,临走前嘱咐道:“你们尽量快点,李少横可是重刑犯,你们不能耽搁太久时间。”
狱卒听到舒清晚的“知道,感谢”四个字,就掂了掂手中的银锭子,高兴地往远处而去。
等到狱卒走远,连衣和舒清晚才假装关切地靠近牢房。
李少横听到动静,“嚯”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他走到半路,发现外面站的两人是舒清晚和连衣,脚步停顿一瞬,冷笑着靠近:“呦?这不是舒小姐和阮公子吗?是什么风把你们吹到这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