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一看,原来是一束雏菊。
舒柏川的眉毛微微地蹙了起来。
“咦?这束花是谁放上去的?好像爸爸妈妈和小妹他们这几天都没过来这边看过啊……”陈浩宣惊讶地说道。
舒柏川的眼神有点泛冷:“妈妈年轻的时候,最爱的花就是雏菊。”
“呃……这……”陈浩宣语塞。
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却觉得又有点不可思议——会是舒父么?
既然那个男人在舒妈妈死亡那天没过去,下葬那天没来,那他现在又过来干嘛?缅怀他的初恋?
就在陈浩宣不知道说些什么比较好的时候,舒柏川漠然地走了过去,把雏菊拿了起来,翻看了一下,接着,单手一抛,把这束雏菊扔到了墓地边上的灌木丛里。
陈浩宣走到了舒柏川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
舒柏川回以一笑:“没事。”对于他来说,父亲,也不过是一个代名词而已,没有任何的意义。若最后查出来他的父亲与母亲的死无关,他还会念在这几年舒父出钱托疗养院照顾妈妈的份上,放这个父亲一马。
至于舒柏川的生活费……说实话,他还真是一分钱都没用过舒父的,都是用他写作赚来的稿费。虽然舒父每个月都有往他卡里打生活费,但舒柏川知道,这笔费用是要“还”的,代价就是接受父亲的安排,乖乖地做他的继承人,成为舒父用以平衡权力的棋子。
这笔买卖,舒柏川自然不会接受。
期末考后便是寒假,很快,又到了迎新春的时候。
陈浩宣他们家是要回乡下过春节的。陈浩宣的爷爷早已去世,乡下便只剩下他的奶奶。
舒柏川还是第一次来到乡下,看着远处绿油油的,充满生机的稻田,他的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
是的,自从舒妈妈离世后,舒柏川虽然从表面上看不出些什么,但他的内心其实还是一直都很压抑。他的目标离他实在太遥远,羽翼未丰的他要与那么一个庞然大物相抗,实在是有点螳臂当车。也不知道最终能不能实现自己的愿景,获得真正的自由。
为了怀念陈爷爷,陈奶奶所住的地方一直都没有做出多大的改动,从斑驳的大门往里走,仿佛一下子穿越了时间的长廊,回到了旧日的时光。
陈奶奶坐在一张摇椅上,戴着一副老花镜,在慢悠悠地晃着,一边看书,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粤剧。
“你们来啦?”陈奶奶放下书,满是慈爱地看向自己的儿孙们。
虽然已经是年近八旬,陈奶奶依旧是耳聪目明,精神得很。
“来,过来,让奶奶看看……”陈奶奶向陈浩宣他们招了招手,陈浩宣和陈小妹乖乖地走了过去。陈小妹虽然平常调皮爱闹,但一到陈奶奶面前,她就不由自主地收敛了起来,有点小心翼翼的感觉。
虽然,陈奶奶是很慈爱啦。
“咦?那位是……?”陈奶奶看到了舒柏川。
“噢,这个孩子啊。他现在借住在我们家里,是浩宣的好朋友。”
“奶奶您好,我叫舒柏川。祝您新春快乐,越来越年轻。”舒柏川走上前去,朝陈奶奶微微鞠躬说道。
陈奶奶点点头:“好孩子。”
舒柏川觉得这位老人的眼神很犀利,却没有恶意,似乎只是在审视他这个人的人品如何。
舒柏川脸上仍然挂着微笑,大大方方地与陈奶奶对视。
继而,陈奶奶的眉目舒展了开来,她慈爱地拍了拍舒柏川的手臂,表示了对他的肯定:“这孩子不错,以后会有大作为。”
“可不是么?”陈妈妈接话道,“阿川这孩子可比我们家那俩熊孩子懂事多了!哪像他们,吃完饭拍拍屁股就走了,碗筷也不收拾,就知道吃!”
陈小妹吐了吐舌头。
“好了,你们几个小的去玩吧,我有你们爸妈陪着说说话就行了。”陈奶奶对几个小辈发了“特赦令”。
陈小妹小小地欢呼了一声,甩着马尾辫跑了出去。而陈浩宣也揽着舒柏川的肩,对陈奶奶说道:“那奶奶,我们走了。”
“走吧走吧,别留这儿嫌我老太婆碍眼。”陈奶奶一脸嫌弃地挥手。
“呵呵,哪有,很少有老人家能像奶奶您一样精神霍霍的呢。这样看起来,奶奶您就只有五十岁……”舒柏川脸不红心不跳地拍着马屁。
陈奶奶哈哈地笑了:“这孩子,嘴巴还挺甜。”
“那奶奶我们先去逛逛,待会儿再回来陪您说说话。”舒柏川微笑地说道。
陈奶奶被舒柏川这一番话哄得心情舒爽,点点头道:“去吧,旁边有座小果园,虽然这时节没什么果子,也可以叫浩宣带你去看看,里面还种了不少的花,我可是打理了很久的。”
“好的,谢谢奶奶。”舒柏川微微点头道。
走出去后,陈浩宣很是佩服舒柏川道:“我一直觉得奶奶挺难哄的,没想到阿川你一出马,奶奶就被你哄得呵呵笑了。”
“奶奶不是挺慈爱的么?”
“是啊。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小妹就是有点怕她。我还好,呵呵,你可不知道,小时候小妹一看见奶奶就躲到我母亲身后不出来。让妈妈感慨道,如果小妹能每天都那么乖就好了。”
“呵呵,我觉得,可能是气场问题吧。”
“气场?”陈浩宣的眼里满是疑问。
“奶奶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不得了的人物。”舒柏川语气很肯定。
“哈哈,这你倒猜对了!我跟你说啊……”
接下来,陈浩宣竹筒倒豆子般地给舒柏川说了一堆陈奶奶年轻时候的事情,在那个年代,她真可称是奇女子一个。
原来,陈奶奶算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但她与其他的姐妹不同,她对才子佳人之类的故事一点也不向往。相反,她熟读各种军事类和政治类书籍,对于军人有着狂热的崇拜和向往,而她的父亲恰恰是最不屑军人的,觉得那是大老粗、军痞子!
就在此时,陈爷爷因伤退伍还乡了,他和陈奶奶也算是自小就认识,后来参军断了联系。陈奶奶远远地看见一身军装,魁梧挺拔,出落得一身军人气质的陈爷爷从小道的尽头走来,一颗芳心就此陷落。
是陈奶奶先主动追陈爷爷的,让陈爷爷这个表面严肃,内里木讷的汉子无措了良久。他的确对陈奶奶有好感,但这馅饼也掉得太快了,让他以为自己还在军队里做梦。
陈奶奶与陈爷爷的相恋遭到了父母的极力反对。在那个年代,某些地方还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被棒打鸳鸯的可不在少数。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一次陈奶奶他们也不得不妥协的时候,陈奶奶居然拖着陈爷爷,私、奔、了!差点气得陈奶奶的父亲砸烂家里的几件好古董。
当然,等到后来陈奶奶的父亲气消后,陈奶奶还是回去“负荆请罪”了,那时,生米早已煮成了熟饭,陈奶奶的父亲再气也就只能认了。
陈奶奶和陈爷爷恩爱了大半辈子,直到陈爷爷重病去世。也许是早年在军队落下的病根,陈爷爷的身体一直都不大健朗,最后也只给陈奶奶留下了陈爸爸这么一个儿子。
很多人都说,陈奶奶算是嫁错郎了,毕竟,以她的条件,什么样的好男人找不到?即使非要军人,也可以找一个有军功有潜力的啊,也比这么一个病秧子好。
陈奶奶懒得多费唇舌跟他们解释,自己的幸福自己知道就好,别人的看法,关她什么事?
陈爷爷是祥和地在陈奶奶的怀里去世的。
陈爷爷死后,很多媒人都找上了陈奶奶,给她介绍改嫁的对象,被陈奶奶拿着扫把赶了几次后,门前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舒柏川微笑地听着陈浩宣噼里啪啦地说着陈家的历史,心里一片宁和的平静。他突然想到,若干年后,当他们俩都白发苍苍之时,也买下这么一座小房子,在小院子里种一些瓜果蔬菜,白天喝茶晒太阳,晚上听歌回忆过去,也是蛮美好的一件事。
在老家呆了五天后,陈浩宣他们启程回家了。在此之前,陈奶奶把陈浩宣和舒柏川都叫到了他们面前,还关上了房门,把陈爸爸陈妈妈他们的视线都隔绝在了门外。
陈奶奶先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舒柏川,眼里波澜不惊,表情也没有了往日的慈爱。
舒柏川也平静地回视着陈奶奶,没有紧张,也没有慌乱,他已经大致踩到陈奶奶找他们来为的是什么事情。对于这位由心底敬佩的老人,他只能先等待她的宣判,在后面再做打算。
陈浩宣倒是挺紧张的,他暗暗地握起了拳头,虽然他一点也不清楚为什么陈奶奶会单独叫他们进来。
忽地,陈奶奶笑了,笑得很是释然:“看到你们,我就想起了年轻时候的我自己。”
“啊?”陈呆熊还是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而舒柏川却明白了,他也笑了,笑得挺轻松:“谢谢奶奶的成全。”
陈奶奶无奈地摇了摇头:“本以为我老太婆就够‘惊世骇俗’,没想到你们这俩孩子比我还厉害,是时代变了么?对这种感情也能接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