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帝挥手让他下去,于是车帘又放了下来。
总之更为尴尬的事发生了,谢祯走了,蓝蔚留下来了。长宁帝自顾自气闷了半晌,再看蓝蔚,却道:“你与她最亲密,朕百年后你须得劝她杀伐决断。”
“臣不如殿下明事。”
“你若明事,朕也不容你在卧她榻旁;你若不明事,朕也不容你蠢蠹误她。”
长宁帝沉沉地扫她一眼,蓝蔚拢了下袖子,小心开口:“陛下既然如此关心殿下,刚才又何必如此?”
“……朕也希望自己女儿能当个无忧无虑的公主,但她母亲遗愿便是教她做旷世明君,这大抵是报应,理应由朕来做这恶人。”
“陛下这是托词。”蓝蔚没察觉自己与长宁帝的对话早过于私人,一时反而被带得说出了憋久的真心话,之前面圣鲜少,上次金銮殿正中被嘉奖自然是兴奋热血的以为正常,全不知晓长宁帝是向来如此能调动人的情绪,“陛下明明可以以情理说之,却总动辄以怒震之、以罚威之,殿下如今成年,治政之理与陛下分道,实在不奇怪。”
“你倒是敢说。”长宁帝哼笑了一声,“你是怪我惺惺作态?”
“殿下因伤暗疾,已难为开疆之君。”既然莽话都出了口,再刺上长宁帝一下也没什么要紧的,蓝蔚说罢,却见长宁帝哑然沉思。
长宁帝文士出身,应通情理,当初乱战之中,也爱妻护子,即使当时对谢祯情绪失控,大家都以为他会很快想通,谢祯被他立为储君尽心栽培似乎说明了这点,但只有寥寥近臣宫人才知这番怨怼以暴力形式加诸谢祯之身从未消解。但近臣与宫人,生死全攥在圣意里,又怎敢劝解?李诵已经是尽力拦罚的了,但要他当面说长宁帝不对,却自然万万不可能。
但即使没有人点明,对于极聪明的长宁帝来说,想通根本不是难事,只是要得些时日。怪谢祯惹眼引了敌袭害死郭天惠根本就是迁怒,真要说除了杀人的敌将要有谁该为这件事情负责,那也是他这个没做好准备的主帅!可一方面承受不起自己害死发妻的压力,一方面那时谢祯已经为储参政有了自己的想法。父女的别扭关系难以只言片语修复,谢祯对政事的倔强又确实逼着长宁帝不动藤条说服不了她,也就互相磋磨至今。
“你今日劝朕极善,明日应为平祺之长孙。”
平祺是谢祯的字,但一般没有人敢这么称呼太女殿下,于是蓝蔚都没怎么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又琢磨着长宁帝好像听进去了的样子,只后悔自己没早点充把二愣子把谢祯解救出来。于是又是“祯、平、祺”这三个吉祥的同义词在脑海里打转好像殿下该叫“谢吉祥”的莫名笑点,又是追悔莫及在心底,蓝蔚偏生没抓住这句话的重点。
车驾终于停下,这一路从内禁到城最南,坐得有点久,长宁帝仍一点乏色不显,蓝蔚跟在他身后向胡宅走去,胡惟庸正站在门口,刚要作迎,忽然汤醴抱拳一跪:“陛下止步!此宅藏有刀斧之人!”
话音刚落,几个锦衣卫就压着四五个罩甲却除了武器的“刀斧之人”从胡宅两侧绕了出来,长宁帝与胡惟庸已然只相隔□□步的距离,胡惟庸刚要开口,长宁帝已经怒道:“调禁卫剿叛。”
胡惟庸上前两步还要再呼“冤枉”,两边已有锦衣卫剑成交势,叉着他的脖子往下摁,将他摁倒在地上。
洪武四大案之首的胡惟庸案,在长宁竟然也拉开了帷幕,甚至提前了几个月。
空印案当初虽然也已发生,但流放居多,谢祯没保全也保了几个下来,死者尚不过百,可胡惟庸案在明朝可是牵连死者数万,谁知在燕不会如斯。
见证它的蓝蔚丝毫不激动,她又一次想到李何,以及更多她不确定是否会被牵连的熟人。
谢祯不在场,却很快知道了,因为汤醴有即刻传报,常媛也很快去找她,具体报告了这件事并说吉安侯陆仲亨、平凉侯费聚有异动,府上家丁徘徊附近,事发后回去报信。她转而盯探陆费府中,确藏刀兵,已被她攻下擒获,看样子豢养已久。
常媛很少说结论,她只说现象,但谢祯肯定是懂了,胡惟庸的兵不来自于军队,那么之前那些异动的兵员完全是被长宁帝抽调走的,更或许,他们本来就有着一定双重身份。而且在整个过程中,长宁帝没有干涉谢祯的任何动兵,而是非常放心地把另一条线留给了她,到线的末端却展现出一声喝“姜还是老的辣”。
蓝蔚不知道谢祯到底是什么心情,经历那个似乎是关键节点的“胡宅突变”后,她的生活却无限平淡了下去,按部就班上朝、去天工院,朝堂上长宁帝默示不谈此案,只是偶尔同班列的左右,自某天后就再也不见了。
查办的人就是谢祯,在群臣的传言中,太女殿下并不在场,因而得到消息忧帝受惊负伤,马上赶去长宁帝面前觐见,顺道请了命督查叛党之事。查叛党本也不该是太女能干的事,毕竟皇帝怎么就能确定不是你勾连丞相想赶自己下台呢?可这对父女关系实在不寻常,宫里在这种人人可危的情况下竟然略带轻松,还传出了“闻之帝喜”的消息。
似乎是一种中庸的妥协,对谢祯而言,她一开始就把淮西集团,几乎尽皆下狱,而淮西人多半是长宁帝原本的老乡、跟随他南征北战的功勋。事情似乎和洪武年间发生得没有多大区别,甚至于谢祯心中根本没有女眷的概念,一经查实与胡惟庸勾连虽不九族株连,全家却绝不留活口。李何按洪武历史,应该是和朱元璋的长公主一起流放了,但似乎正如京中旧识知其为人有所爱惜,他也同样清楚旧人的处境——谢祯手上,长宁帝的意下,他总归会和李善长一家老小一起赐死。因此,他在李善长被下狱后,当地抓捕之前,就自杀了。
而长宁帝的妥协则在于后来,这使得结果并不是长宁年间的胡惟庸案死的人更多,至少会被削爵的秦王实则只被骂了一通,汤和即使不再是皇帝发小也全然无事,还有些谢祯眼中的“外围枝条”,在被罚俸后基本也放了出来,似乎真的只是要杀尽不轨之徒,牵连到的家户比洪武记载的要少很多。
蓝蔚呢,最近没见到谢祯,或许谢祯不想让她沾上刑罚的血气,就嘱咐她老老实实坐在天工院里,这事跟她毫无干系。只是,在蓝蔚看来,有了胡惟庸案,蓝玉案也就不远了,那时自己又该怎么办。她直觉自己所知道的那些历史知识该是能帮自己与家人避开这些惨剧的,可是她偏偏毫无头绪。
那么是时候与谢祯坦诚以告让她为自己分析么?
蓝蔚拿捏不准,对于这件事情她总是很忐忑的。恰在这时候,又来了件真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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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背景补充:
历史上,李善长被胡惟庸牵连是多年以后翻旧案才发生的,但显然,如果上面有足够的掌控力和明确的目标要搞死淮西,同时皇帝并不想念旧情,他显然会在一开始就被抓。
第32章 长宁十三年(1)
蓝蔚的主要工作,就是看看各位工匠们是否兢兢业业做着研发、研发做得怎么样,她提出的蒸汽机雏形工人们不算太懂,但耐不住能进京的匠人都是聪明人,官爷要求了,那便是竭尽心力,竟然也就做得像模像样。但胡乐闷着声说觉得不好,说它耗煤又冷却太慢,用处太少;军匠们也不喜欢这个主意,毕竟锅炉用的是他们的高精钢,即使壁不厚也感觉很浪费。
蓝蔚当然不好说自己知道蒸汽机推动了第一次工业革命,难得有了点穿越者的优越烦恼,即使没有做出机车轮船,也终于忍不住喜滋滋地与谢祯说了这好消息,也算在这冬里冲散血腥味换点喜庆。新年啦,正月嘛,算迟到的新年礼物也好。
她当然不以直接的方式说道,先卖个关子讲述着天工院内胡乐与军匠和其余匠人的分歧,正要抛出蒸汽机的发明,谢祯却说:“我觉得该听听胡乐他们的想法,我不懂工,但听上去他们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你既然任用胡乐为属官,也该将他看得重些。”
“不是这个道理,他们发明出的蒸汽机绝对是个好东西,用它推动车,一定比人力快吧?”
“你也许与他们在一起久了知道了许多,我的见识还囿于书册呢,等忙完了有空你也给我上上一课。”谢祯缓声却有些敷衍,“你要是问我我只能教你驭人,我也很少过问你在天工院的事情,毕竟专业的事情向来该仰仗专业的做。”
虽然谢祯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可语境不同,当时是主动提供帮助,现在蓝蔚却觉得有种委婉的规劝——谢祯还是叫自己多听听胡乐的。
胡乐确实厉害,可蒸汽机是她开了挂看到的结果,真是没处解释。而且……谢祯如果在工业上都不那么赞同,假使自己前瞻了让她无法苟同的政治,怕是捋虎须而非做军师了。
垂头丧气的蓝蔚第二天回到天工院,胡乐正在和一个军匠讨论着什么,见到蓝蔚行了礼,蓝蔚想着谢祯的话,便问他既然觉得蒸汽机不好,有什么改进意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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