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刻薄
冯国栋一段话讲的慷慨激昂,煞有其事,顾青砚也被动摇了。
这么多年来,顾青砚虽有心介入军部,可从不敢有过大动作,顾振安当年举枪谋反占得一方水土,最忌讳的就是私下权谋,就连顾上北也从不敢做自己职责之外的事,这是顾振安的大忌,谁都不可犯得,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年虽是暗流涌动,却无大事发生。
只是顾青砚自己都觉得等得太久了,这些年呆在这个公馆里,他觉得他的健康被消磨,青春在流逝,就连曾经的野心也在无声无息中消亡,他用这么多年的时间在等,难道什么事都做不了,最后什么都等不到?你叫他如何甘心!
是啊……如若不趁现在顾振安重病在床动手……今后怎会再有机会……
“叔叔觉得……我该如何做?”既然冯国栋今日前来,必是有所准备。
冯国栋用食指敲着红木桌,沉重的声音混杂着他苍老残忍的话语:“我们就来一个瓮中捉鳖。”
“谁?”
“叶、理。”
顾青砚看向冯国栋,他的眸子深不见底,隐含着一种强烈深沉的光,“叔叔,看来我三年前的话,您没有听进去。”
冯国栋面色凝重,好像下一刻怒气就要爆发出来,却不料转而大笑,“哈哈!青砚贤侄!都三年了,你这性子还真是一点没变!或者说——是对叶理的心思,一点不变。”
“糊涂!”冯国栋又在一瞬间变了脸色!“我看你是安逸日子过得昏了头!不知道孰轻孰重了!”
顾青砚撇过头,端着茶盏抿了一口茶,也不说话。
“想要赢,叶理就是关键!顾上北很重视这个人!你要不从他身上下手,那就叫蠢!”冯国栋将茶杯狠狠的扣在桌子上,一双利眸如针刺一般。
顾青砚静默了很久,一字一句咬牙说道:“我说过,不动叶理。”这句话,像是顾青砚下了很大决心,他的声音压抑,阴暗,就像被碾过一般。
冯国栋看着顾青砚,冷冷的笑了笑,重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痴儿。”
冯国栋想到三年前的那场戏,不禁对顾青砚有些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嘲讽,这个男人,最终败在一个男人手上,无声无息,甚至对方不费丝毫。这个世上有太多人想要成功,但注定又是个失败者。
“砰——”门外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顾青砚和冯国栋转眼看向门外,只见凤小楼满脸阴翳的站在门口,把顾青砚的药碗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顾青砚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向凤小楼,对下人说道:“把这些东西收拾了,别伤到人。”然后拉着凤小楼想进屋子,却不料凤小楼一把甩开了顾青砚。
“别在这儿闹脾气,跟我进去,这边让下人收拾一下。”
“跟着你进去干嘛!听你说些话然后把我自己狠狠气着?!顾青砚!你就是脑子不清醒!吃药吃糊涂了!”凤小楼直直的站在那儿,寸步不动,声音尖利的说道。
顾青砚看了凤小楼几秒,随后说道:“说什么气话呢,快跟我进去。”
凤小楼嗤笑一声,“我说的可不是气话,冯将军说的话句句在理,你却不动叶理,硬生生不给自己活路,你难道不是吃药吃糊涂了!我看你不仅是吃药吃糊涂了!是被叶理这个人蒙了心了!满脑子心心念念就是他!”
顾青砚向来听不得这种话,一下子也怒了,“你一天到晚如此尖酸刻薄真的有意思吗!”
“我尖酸刻薄?哼!”凤小楼冷笑一声,“顾青砚!你明明是个俗世之人,却偏偏要让自己孤高清傲,不管什么事情你都想掩饰太平,可笑的是你还想让所有人陪着你演戏,我告诉你!我凤小楼偏不!我就算是个戏子!也绝不遂你心愿!你就是窥探叶理!又偏偏自己过不去这坎!你看看你活的多憋屈!哈哈!哈哈!”凤小楼狂笑着,眼中是止不住的泪水。
☆、第一百零二章 暗流
“你不喜欢听?我偏要一字一句的说给你听!”凤小楼慢慢靠近顾青砚,“让你知道什么叫皮开肉绽!痛彻心扉!”
顾青砚猛地举起右手,想要挥过去,面色从未有过的狰狞,然而他在最后一刻压制住自己,沉重的呼吸着缓缓的放下自己的手,“你、给、我、滚。”
凤小楼站在那里怔住了身子,睁大着眼睛任由两行清泪流下,声音颤抖,“你让我滚?”
“我让你滚。”
凤小楼看着对自己面色寒冷的顾青砚,突然笑了笑,然后转过身,直直的走了出去,那种感觉,不带一丝留恋。顾青砚看着凤小楼决绝的背影,一颗心迅速的沉了下去,有一种暮年的苍老与悲伤。
顾青砚有些茫然的垂下手,这个孩子,跟了自己三年又三年,从一个无知稚嫩的孩童,到一个刻薄尖酸的少年,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顾青砚自己一手造成的,他曾经以为自己给了凤小楼他所能给的最好的一切,却最终让他在最痛苦的深渊中挣扎。
这个孩子啊,这么傲气,可是却没有这个命……
冯国栋撑着红木手杖走出来,说道:“你啊,活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的暗流涌动腥风血雨,看的还没有一个孩子通透。”
顾青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看的太少,身边的人太少,所以就不会有过多的人事牵绊,他不是看得通透,他是心里只有一个,所以不需要再考虑其他。”这个孩子终究是被自己圈死在了这个公馆中。
“我言尽于此,你不要错过这次机会,不然叔叔就算有心帮你,我也无能为力。”
顾青砚点了点头,“多谢叔叔提点。”
冯国栋走出公馆,看到一辆军车停在斜路口,便走上去说道:“叶参谋如今都不避人耳目了,直接就上顾公馆来候着老夫了。”
已是开春,叶理穿着一件长大衣坐在车里,领子竖了起来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较为狭长的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看不出情绪,叶理抬头望向冯国栋,说道:“冯将军辛苦了。我并无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何要避人耳目。”
冯国栋笑了笑,“也是,叶参谋做事坦荡,不管是黑是白都流畅自然,绝不多半分思虑。”
叶理知道冯国栋说话总是带着三分嘲讽,也不在意,“冯将军这次来访成效如何?”
“我极力劝说,顾青砚自然动摇,只是未成定局。”
“他会认可你的提议的。”叶理平静的说道。
“为什么?”冯国栋眯眼看着眼前这个好像掌握住一切的青年,不知道这是哪来的自信。
“因为如果是我,放弃一切蛰伏已久,那么就算不知前路生死,也会奋力一搏。”叶理看向冯国栋,微笑着说:“猛兽终要一搏,就看猎人如何了。”
冯国栋将红木手杖轻敲了两下地面,发出闷闷沉沉的声音,这是他在思考时无意识的动作。
眼前这个青年,做任何事情都有条不紊,就像在摆一局棋谱,每一步都已经刻在他的心上,每一步都在他的手中。
翻云覆雨,信手捏来。
☆、第一百零二章 绝不放过的自己
凤小楼出了公馆就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来这里整整五年,他却发现自己没有什么认识的地方,凤小楼一瞬间觉得自己很孤独,这座城市,除了顾青砚,没有人再会容得下他,而顾青砚也把他赶走了。
曾经的自己即使举目无亲,但终究有个戏班,自己在京都唱的大红大紫,就算那些人都不是自个儿真正的亲近人,但到底不会孤寂,而现在,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在意他,而他自己也在无声无息中压抑着自己,刻薄着顾青砚。
他恨这个男人,是他把他带进一个本不属于他的世界。
他更恨自己,不愿意安安稳稳的当个戏子,去妄想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哟,凤老板,您来了啊,今儿个里面坐吗?还要不要定做枣泥糕,好些日子不见您来了。”凤小楼听到有人叫自己,回过头去,才发现是聚香楼的掌柜的,他是为数不多知道自己来历的人,也是凤小楼和他瞎聊时聊出来的。
凤小楼转过身走进聚香楼,对掌柜的说道:“给我找个位置,清静一点,枣泥糕不要了,来一壶红茶吧。”
“好嘞,您跟我来。”掌柜把凤小楼领到第二层楼,开了一个隔间给他,说道:“这位置清静,您在这儿歇息。”
凤小楼点了点头,便自己坐下,靠着窗,看着外面人来人往发呆。
凤小楼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放空自己了,这些年他活的很累,他满脑子都是顾青砚,想着他对自己的上心,对自己的残忍,忽悲忽喜,总是动不动就自己流眼泪,又时不时就傻笑。
凤小楼有时想,算了,就这么过日子吧,放了顾青砚也放了自己,可是想着想着又觉得不甘心,凭什么要让顾青砚好过,明明是他的私欲让自己痛苦孤寂,所以他总是刻薄的想,就是要让顾青砚不痛快!他哪里裂了,凤小楼就一把盐一把盐的往上撒,毫不留情,却不知他自己也是伤痕累累,痛不欲生。
他说顾青砚偏执,自己又何尝不是,他再痛再挣扎也要死死的抓住顾青砚毫不让步,仅仅是为了那些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自尊。
凤小楼无声的嘲笑着自己,他坐在椅子上,蜷缩着自己,把头埋在双肩中,颤抖着。
顾青砚到的时候,凤小楼已经停止了颤抖,只是还在莫名的流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