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的瞬间,母亲连忙打电话回来,但是季劫没接。
他在想自己怎么回家。以往都是季文成将机票钱打过来,由管家帮忙买机票。但现在管家那边是行不通了,季劫直接给杨怀瑾打了电话,说让他帮自己买机票然后邮寄过来。
“……你脑子清醒吗?”杨怀瑾沉默了一下,说,“你现在回来干什么?”
“我回来看看。”季劫被他泼了一盆冷水,不过没生气,还说,“怎么,你不想见我吗?”
“不想。”杨怀瑾说,“你好好准备出国的事情吧。多大的人了,怎么这么恋家?季劫哦,我简直受不了你,大老爷们要不要这么粉嫩?”
季劫没被他忽悠过去,他甚至听出杨怀瑾言语间的焦急,顿了顿,试探道:“不。我一定要回去。”
“不行!”杨怀瑾大喊,“季劫你听我说,你就在那儿给我呆着,别乱跑,过段时间我去看你行吗?”
天啊,杨怀瑾,那个喜欢笑眯眯对人说话的人,季劫最好的兄弟,他对季劫大喊着说‘不行’。季劫记不清楚杨怀瑾到底有没有跟他说过这两个字,但清楚的知道杨怀瑾以前和季劫说话绝没有像现在这样强势过。
季劫沉默了,他听到杨怀瑾焦急的呼吸声,那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类似‘季劫你不要想家’‘男子汉不能一直这样’之类的话,但季劫一概不听,只在下一秒打断他的话:“八枪,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
“……我爸,到底怎么了?”季劫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连你都骗我?!”
季劫愤怒了,他觉得谁都可以骗他,但杨怀瑾不行。
杨怀瑾什么都没说,他的声音再没有以往的温和,反而显得冷硬,他道:“你安心在那边,这里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帮你应付。”
“在个屁!”季劫朝杨怀瑾吼,“你在干什么啊杨怀瑾?!我爸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这样遮遮掩掩的?我为什么不能回去啊?我要回家你听到没有!”
“不能回!”杨怀瑾也急了,两人在电话里对吼,“你回来干什么啊?你知不知道我……你爸爸!为了让你出去!费了多少努力啊季劫?!”
“所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季劫气得捶墙,紧紧攥着手机,差点把拖鞋扔出去,他拼命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季劫性格执拗,认定的事情一定要做,无论杨怀瑾说什么,他都强调‘我一定要回东北。’
杨怀瑾气得大骂‘你疯了’,最后终于妥协,说道:“……你回来没用。”
“……”
“今天早上,……刑事拘留了,就算回来也见不到季叔。”杨怀瑾深吸一口气,“逮、……呃,他们的理由是贪污受贿。但也能可能是洗钱罪,量刑会缩短,季劫你不要担心,无论发生什么事,这里有我。”
季劫只感觉眼前一黑,胸口那处热得厉害,有滚烫的东西顺着鼻腔流到上唇,季劫随手一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杨怀瑾怒道:“告诉你有用吗季劫?我跟你说你别犯浑,现在能跑一个是一个,我们费了那么大力气要把你往外弄,你这时候回来就是打季叔的脸你知道吗?”
“……八枪。”季劫声音平稳,但总觉得有什么咸东西往嘴里钻,他做出吞咽的动作,轻声说,“我爸爸从小就……喜欢跟我对着干……”
他这么说着,又觉得自己好像说倒了,嗤的一声笑了,但很快沉默下来。
“……他总是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你看他逼我的事儿我哪件做了?我是不会听他的……”季劫闭上眼睛,室内开着空调,但他后背出了不少冷汗,“我这要是走了,我妈,我弟弟可怎么办?”
“……”
“所以啊。”季劫笑了一声,莫名有些凄惨,“他让我做什么。我偏偏不做。”
“他让我走,我就不走。”
……他想护我周全。我不许。
我不让。
季劫头痛欲裂,伸手要捏一捏额头,这低头一看,却看到自己掌心里、连带着几根细细的指头上,染上一片片不均匀的鲜红,季劫一怔,然后又有几滴血顺着脸上流下,‘叭’的一声,落到地板上。
第37章
十八个月后。
高二学生放了寒假,天气也越来越冷,终于有一天,东北下起小雪。
外面冰天雪地,屋内温暖如春。
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着黑色毛衣的男生,袖子拉到手肘处,正在低头看书。他高高瘦瘦,相貌极其英俊,鼻梁上架着一副无边框眼镜,遮挡住黑亮的杏目,莫名增添了几分书卷气。
过了一会儿又走进来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男生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个子倒是不矮,粗略估计就有一米八以上。男生并没有黑色毛衣的男生那般让人惊艳的长相,但他眉眼温和,多看几眼,增添不少亲切感。
他手里握着几个娇艳欲滴的柿子,每个柿子都只有他半个手心那么大,应该是刚被清洗过,上面沾着几滴清水。
“季劫,”来者声音温和,唤人名时,更是如此,“来吃点东西吧。”
被唤做季劫的男生抬起头,顺手拿起毛巾擦手。而那人体贴到把柿子剥好皮送到他嘴边。那人是管天任。
季劫张开口做出整个吞咽的动作,几乎要连着管天任的手指一起吞下,管天任推着柔软的果肉,轻轻将叶蒂摘下,随后坐到季劫身边。
季劫摘下眼镜,揉了揉酸痛的眼睛,过了一会儿靠在管天任身上,露出疲惫的姿态。
身下的男生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丰满,即使穿了厚厚的衣服,肩膀那边也隐隐透露出骨骼感。自从停药后,管天任极其均匀的瘦下来,最先瘦的是肚子,然后才是肩膀,手臂,下身。这十八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差不多能让管天任变成正常人的体重,乍一眼看上去没人会说管天任胖,不过他还是穿不上季劫的衣服,那会紧紧崩在身上。
管天任放松肩膀让季劫靠着自己,过了一会儿,压低声音,像是怕季劫惊到一样,说:“……季劫,你害怕吗?”
季劫摇摇头,声音清冽:“不怕。”
“怎么?”
“我就是有一点紧张。”季劫抬起右手,右手手心有一道浅红色的伤痕,横贯整个掌心。他的手一直在颤抖,“……我好久没看见他了。我紧张。”
明天是季文成开庭的日子,季劫可以到法院旁听,算来算去,明天将是这十八个月季劫第一次见到季文成。
季劫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我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我想看他有没有变化,但是又怕知道他过得不好。”
管天任安慰道:“你别紧张。第一次开庭一般都不会宣判结果。我们还是要等……”
“等等等,”季劫上火,“还要我等多久!”
他知道自己不该跟管天任发脾气,但这一年半的等待已经消耗掉季劫全部的耐性,他将倾斜的身体挺直,然后靠到沙发的垫背上,右手盖住额头,重重叹气。
“……几点了?”
管天任知道他心情不好,站起来看看外面的钟表,说:“十二点了。你要睡觉吗?”
季劫把手上的书扔开,说:“想睡也睡不着。算了。”
他看的是近些年的判例。季文成出事后,家里人瞒季劫瞒的厉害。如果当年王思维没跟季劫说季文成的事情,那么现在季劫肯定是一个人在国外,生闷气,国内的事一概不知。
季劫有时候挺恨妈妈和杨怀瑾、管天任这些人的。他们把自己完完全全隔离在外,当时季劫血压飙升流鼻血,一直跟母亲和管天任闹。季劫脾气暴烈,性格执拗,做了不少日后想起来都隐隐后悔的偏激事情后,最终留在国内,浪费了季文成辛苦为他打拼出国的机会。
杨怀瑾知道这件事后跟季劫大吵一架,那是他们俩成为朋友后第一次吵架,吵得十分厉害,杨怀瑾抖着手说季劫你不知好歹。
季劫说我那怎么办?让我一个人走,留我妈我弟在这里被人调查?
可你在这里也没用啊!
季劫骂了一声你要是现在在我跟前我一巴掌抽死你。
杨怀瑾却好像比他还生气,直接挂断了电话。两人从来没这么吵过架。后来季劫留下来两人也没怎么正经通过电话。杨怀瑾不知道在干什么,季劫这一年半光忙季文成的事情了,算来两人也好久没联系了。
原来当初以为会持续一辈子、绝不会被时光打磨的友情,也会变成这样。
季劫怔怔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管天任看他发呆,就说:“要不要点几根香烟?”
他知道季劫不吸烟,但有时能闻到他睡衣上的烟味儿,后来慢慢知道如果他失眠的厉害就会点烟。
季劫反应过来,说:“嗯。”
他想让香烟平复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
原来我是这么渴望见到季文成吗?季劫走进卧室,当周围变成黑暗,他也眯起眼睛浑浑噩噩时,突然想起这句话。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开庭,六点钟季劫就和家人一起出现在法院门口。冬天天太冷,东北的风能刮到人骨子里。季劫还好,季远已经冷得脸都发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