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劫眉头一挑,本想说两句,但想起自己这五天的作业情况,训斥的话也就怎么都无法开口。
季妈妈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很快又开始问季劫的状况。季劫不是那种能乖乖对人袒露弱点的人,回答的无非也就是‘挺好’‘不错’之类的措辞,饶是季妈妈如此担忧季劫的现况,十五分钟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时,一个男声从后面穿插进来。那声音沉稳严肃,声音的主人似乎站在一旁聆听了许久。
那人问道:
“季劫,你为什么跟天任借钱?”
气氛一下子凝固了,季劫本来微闭的眼睛猛地睁开,顿了顿,慢慢从床上爬起来。
由于突然安静,季劫听到了厨房轻微的声响。季劫用的水杯与餐具每餐前都要消毒,那是管天任在帮他用热水烫煮。
季劫微微仰头看向窗外,下颔的弧度流畅而尖锐。
季妈妈对季文成的突然询问颇有微词,但也不好在孩子面前驳他面子,尴尬的空白期过后,季妈妈主动找台阶:“……季劫,如果你要什么东西,可以跟我们说一下吗?”
但她自己也知道:季劫不会抱怨。以前孩子就在自己眼前,缺钱时她也能偷偷给一些,季劫身边的东西少了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到了北京,一切举动都在季父眼皮子底下,偷偷给钱就不太现实了。
要说季文成其实心里也想对儿子好,比如说物质方面从来不吝啬,电子产品只要更新换代,一定不用季劫开口就买下来,吃的、用的都想在前面,帮季劫打理好一切,像是一堵墙,把所有的风沙都挡在外面。
而季文成一边想对季劫好,一边又觉得儿要穷养,生怕把季劫给惯坏了。在这种矛盾的观念下,一方面季文成给季劫买东西时大手大脚,一方面又严格限制季劫手中的流动资金,不让他带钱在身上。
他觉得人都是在有钱的时候才学坏的。赌博、毒品……这些都让季文成感到恐惧,生怕季劫走入歧途。而这孩子跟季文成性格极为相似,执拗、倔强、想来想去也只能用这种强制性的方法约束季劫。
在听到季劫跟管天任借钱后,季文成心里‘咯噔’一声,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管不住了吗?第二个想法是:这孩子不会学坏了吧?
那边的季劫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既冷且硬,问:“谁跟你说的?”
他询问的态度恶劣,一旁的季远害怕地扭了扭身子,唤:“……哥……”
季劫不为所动,僵硬地说:“季远,你离远点。”
季文成声音干涩,说:“季劫,别以为你到北京了我就管不了你。”
季劫瞳孔几不可见地缩了一下,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季文成下一句强硬的命令打断。
“——你最好,知道些分寸。”
……算了,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季劫沉默了一会儿,挂断电话,然后将身上的被子扯下来,全身上下只穿一条短裤,接近全裸的走出房间。
他听到厨房里瓷器清脆的碰撞声,不一会儿,管天任就从里面走出来,手上端着两只碗,随后端到桌子上放好,很快又转身去拿其他的餐点。
今天的早点是煎蛋、栗子饼、鱼肉粥,因为季劫不爱吃甜的,栗子饼里面一点糖都没放。除了主食,旁边还摆着榨好的胡萝卜汁。
再次从厨房里走出来,管天任才看到了站在房间门口的季劫,他惊讶道:“这么早就醒了?”
季劫喜欢把饭放凉了吃,平时吃饭会浪费不少时间,因此每天管天任都提前来,想把粥放凉了再叫季劫起床。
季劫半倚在门框上,两条长腿显得格外好看。管天任看了一眼连忙低头,说:“……快去穿衣服吧。”
季劫却不回话,只是定定地看着管天任,半晌突然开口:“我以为我已经把钱还给你了。”
由于无意识的绷紧,季劫声音有些沙哑。
管天任一愣,随即想到被他藏在抽屉里的三个小瓶儿,忍着笑说:“对。”
“……”季劫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那你为什么还要说?”
“……?”管天任一脸茫然。
“这难道不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吗?”季劫大怒,上前几步站在管天任面前,用那种不敢置信的语气说,“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爸?”
“……”管天任被逼得向后退了两步,口中喃喃道,“不,我没……”
话还没说完就被季劫打断,他用那种冷漠而愤怒的声音,说道:“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告诉他,你是狗吗?!”
季劫的措辞无礼而尖锐,管天任脸色惨白,看着那人怒不择言的模样,手足无措。
季劫扬手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打到地上,‘刺啦——’瓷片打碎的声音太过刺耳,还有些烫手的粥都洒在地上,还冒着热气。
“你以后不用再过来了。”
季劫越是生气,表情越是平静,此刻除了双手不正常的颤抖外,看上去一切正常。
管天任知道季劫脾气不太好,却不知道不好到这种地步,简直就是点火就着,他甚至根本不明白自己碰到了季劫哪片逆鳞。
可再看,季劫气得双手发抖,指甲成紫色,管天任立刻想到他心脏不好这一回事。管天任曾经听说,有一次季劫与他爸爸吵架,事后人看上去安安静静的,但过了半个小时季妈妈发现季劫双手还是牢牢握紧,掰都掰不开。那是真的气狠了。于是有点害怕,管天任连忙解释道:“不、真的不是我说的……”
季劫却不听他解释,拎猫一样,拽着管天任的领口,干净利落地把他从家门口扔了出去。
第 14 章
第十四章
把管天任从这里扔出去后,季劫双手颤抖地拨打了杨怀瑾的电话,只觉得等待的过程太过漫长,抖动的话筒让他厌恶。
当那个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男生温润的声音传来时,季劫的愤怒突然爆发了,他唤了一声‘八枪’,喉咙一紧,竟然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杨怀瑾听见季劫的声音就知道出事了,顿时有些紧张,“说话,”杨怀瑾听不到季劫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猜测到:“是不是你爸爸……?”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听着季劫沉默的呼吸声,杨怀瑾知道自己猜对了。
每次季劫跟父亲吵架,都会采取强硬的对抗措施,离家出走是常有的,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也是一种简单的反抗方式。而每到这时,季劫就会打电话给杨怀瑾。对自己的兄弟,季劫倒是能些许地暴露自己一点心中的想法。
季劫手都在哆嗦,他深吸两口气,开口说:
“我……跟别人借了几百块钱。”
“……”杨怀瑾顿了顿,什么都明白了。季文成对季劫的严厉是全校闻名的,毕竟很少有那种不让自己儿子身上带超过一百块的父亲。
季劫还在东北时,如果有全班的聚会,班里同学一般都不敢叫上季劫,因为出去随便玩玩都能用掉千百元,季劫又不是会赖账的人,到时候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还钱。
季劫唯一能欠钱的人,好像就只有杨怀瑾了。说来可笑,季劫家境十分富裕,但认识这么多年,反而是杨怀瑾吃亏比较多,平时出去吃顿饭大部分是他请客,因为他知道季劫钱包里很可能只有不到一百块的现金。
季劫坐在沙发上,又猛地站起身来。他心脏剧烈跳动,好像有个人在里面打鼓,少年激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至于吗?!我、我……”
常年的忍耐与隐忍让他说不出更多的抱怨,季劫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远方,眼里好像有火焰在跳动。
像是有所感应,杨怀瑾也站在窗前,安慰道:“别生气啦,你爸他,就是太爱你了……”
“……”季劫几乎要笑出来,不知为何,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等待》的那个女人,心里蓦地有些悲凉。
杨怀瑾叹气,说:“邮政那边好像不能寄钱。要不你把银行卡号告诉我,我给你打钱?”
季劫知道杨怀瑾是在开玩笑。季劫身上绑定有无数张银行卡,没有一张是他能用的,因为所有权与使用权都牢牢掌控在季文成手中。到了北京,那些银行卡也理所应当的交由管天任一家管理,每笔出入都会直接反馈到季文成那边。
其实季文成对自己的儿子并不小气。那一百块并没有使用时间,也就是说你什么时候用完了什么时候再要就可以。一天多要几次,怎么会不够他用的呢?不过重点在,要钱可以,但要把你用钱的理由告诉季文成。
那么看上去就变成了:你花钱买东西,随便,但这钱要让我知道。必要时还要我来决定。
偏生季劫自尊心极强,从来不找季文成要钱,因此造成了季文成好像对季劫十分吝啬的现状。
季劫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门外‘怦怦’的敲门声。他扭头看向玄关,就听到门外管天任有些凄惨的声音:“季劫……我不知道你误会什么了,但我真没有……”
他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说。
电话那边的杨怀瑾也听到管天任的声音,问:“这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