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按下酸涩,打车去了医院。
在医院病房门口,她听见了里面有人在议论。
“这么个老头子丢在这里,也没见到家里人过来看看,这老头怪惨的咧。”是一个中年妇女正在聊天。
“别当着他的面说这些,不太好吧。”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说。
“有什么要紧的,他睡着呢,即使被他听见了,他中风了半边脸都瘫着,又没有其他人在,你管那么多干嘛。”妇女说。“我听说送他来的那个女人原来是他的护工,后来就没看见她了。你说人家一看年纪就比他小那么多,图他什么?图他老图他身上臭吗?还不是图着他是本地人有房子和户口,没准儿正要拆迁呢,那女人肯定打这个主意。”
“他即使有房子也要留给他的儿女吧,怎么会给一个外来人啊。”男人不解。
“谁叫你们男人只管过程不管结果?生了孩子之后,孩子的吃喝拉撒就都丢给妻子,让妻子在家里给你们带孩子,自己找理由逃避做父亲的责任,说什么工作忙要加班,要赚钱养家,实际上生活还是照旧,只是不想回家来面对黄脸婆妻子和吵吵嚷嚷的娃娃……”
许言不得不承认里面的妇女说得是大多数家庭的实情。而老刘家的矛盾更突出——他们的父亲刘老头是个游手好闲的懒汉,不但把孩子丢给他们的妈妈,而且总从家里拿钱出去逍遥。
等孩子们长大后也只和自己的母亲亲近,根本不和他说话。在老母亲去世后,刘老头就彻底失去了他们。既不来探望,也不和他联系。刘老头中风了之后,深刻地明白了自己处于没人嫌弃没人要的状态,他本来想着上法院起诉他们去,没想到后来躺在了医院动弹不得,接着就遇到了林嫂。
现在立下遗嘱把房子留给了林嫂,想让林嫂照顾下半生,结果却又被林嫂抛弃在医院,不管不顾的,刘老头现在心里恐怕郁闷后悔。
儿子老刘不想过来看老爹,却又放心不下,只好拜托许言来替他瞧瞧,许言莫名其妙被指定为遗产管理人,出于职业责任,她不得不来一趟。
敲了敲门提醒里面的人自己来了,在另外一床的中年夫妻的尴尬注视下,许言到了刘老头的床前,淡淡问,“老人家,你改变主意了吗?”
刘老头扯着嘴角,瘫着脸,拿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许言。
“你说吧,我来录音录像,”许言瞅了边上正在好奇的俩夫妻说,“至于见证人没有办法,暂时只能拜托隔壁这两位了,他们和你不认识,没有利益牵扯,正巧合适。”
“我……我可以改遗嘱?”刘老头含糊不清地问。
“嗯,可以,你现在意识清醒,表达虽然艰难但也能说清楚。”许言拿出手机,“请问你们能帮这个忙作见证吗?”
夫妻俩对视了一会儿,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许言就当他们默许了,“那我们就开始录新的遗嘱,这份遗嘱会取代之前的所有遗嘱。”
“等一等……我……我儿子没有来吗?”刘老头问。
“是他请我来看你,他自己没有来。”
“我把房子留给老大,他会来看我吗?”刘老头眼巴巴地望着许言。
许言摇头,如实回答,“我不清楚。”
“如果他们不来看我照顾我,休想让我把房子给他们……”刘老头抓着被单,狠狠说。
许言静默地看着他一会儿,“你还不明白么?”
“明白什么?”
“他们恨你是因为你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义务。”许言淡淡说。
“胡说八道!我不用你一个外人在这里指指点点,我生了他们给他们住的地方,给他们饭吃,我哪里对不起他们了?!”刘老头的表情狰狞,瘫痪的肌肉让他看起来恐怖。
许言收起手机,淡漠地说,“生孩子做父母不用申请许可,这世界上也没有父母资格考试,所以——有很多人为了一己私欲擅自将孩子带到了这个世界,生下了他们却不对他们负责。”
曾经的李若就是这样,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在孤儿院成长,后来被养父母领走,却没能给她一个温馨的家,陷入另一层地狱。
想到这里,许言眸光冷冽一瞥,让病床上的刘老头浑身一颤,只觉得面前这个年轻的姑娘身上没有一点点人气,居然让他这把年纪的人觉得畏惧。
“为人父,你不配。既然你不想改遗嘱,我就先走了。”许言留下这句话,迅速离开了病房。
在病房外面撞见一个女医生,这人她见过,是周家的三小姐她实际上的小姑周嘉桑。
“年纪轻轻,大言不惭。”周嘉桑不客气地评价许言。
许言说,“并不是年长就懂得所有道理,你不是我的老师,我不用接受你的教诲。”
周嘉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面无表情。
第76章 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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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嘉桑在许言离开后打了个电话。
“是,她是这么说的。”
“嗯,好。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收好手机,她转身朝着刘老头的病房走去。
“你好,我是医院的医生。”
周嘉桑插着口袋,从容走入了病房。
海市某演奏会大厅。
周鹿鸣穿着端庄的裙子和吴帆坐在一起,假装欣赏今天的现场演奏,心思却飘到了远方。
许言……
票价不菲,来听音乐的都是懂得欣赏的人,因此偌大的音乐厅除了台上正在演奏的音乐之外没有其他声音。
音乐厅里灯光璀璨,二层有专门的包厢,里面的人可以享受另外的宁静。如果周鹿鸣自己带许言来看,一定会定二楼包厢,而不是和吴帆挤在正厅人群中间。
因为许言不喜欢人群,她可真是个孤僻的人。
想到许言,周鹿鸣微微一笑。
忽然听见头顶上传来的极其轻微的清脆响动,周鹿鸣抬眸,顶上是一个硕大奢华的吊顶灯,有无数颗灯泡和坠子结成一串,璀璨夺目,是这音乐厅里必不可少的点缀饰品。
周鹿鸣眉头拧紧,警觉地听着吊灯晃动的频率。音乐厅虽然没有窗户,但是开着通风系统,这股风来自于通风系统。微弱的风不足以撼动巨大的吊灯,然而危险不在这里,而是在于在被吹动的时候,那一点点的、极其细微的金属咔嚓声。
周鹿鸣闭目感知,紧绷着神经。
身边的吴帆觉得她是在专心欣赏音乐,只多看了她几眼。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周鹿鸣正在感知的是即将到来的危险。
她有着敏锐的对危险感知的经验,在确认心里的猜测之后,她忽然睁眼扭头看着侧边二楼的一个包厢,那个包厢已经半拉上了帘子,从周鹿鸣的角度看不清楚里面的人,但她知道,里面有人正在居高临下地观察她。
周鹿鸣突然抓住吴帆的手,大叫一声,“你干什么?!色狼!”说着站起来,“吧唧”一声甩了吴帆一个重重的耳光,“恶心!”
说完怒气冲冲地从座位离开。
突然被人打了一巴掌,吴帆整个人都是懵的,她在搞什么鬼?吴帆急忙追了上去。坐在他们周围的人都惊呆了,他们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会遇到这么奇葩的事情!
真是没素质。
他们心里想,尤其是那女的,在这么高雅的地方大吵大嚷,一看就知道家里没有教养。
吴帆在侧边通道里追到了周鹿鸣,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压低声音带着怒气问,“你在干什么?!”
周鹿鸣故意挑了二楼包厢看不见的死角位置,“我们头顶上的那盏灯快要掉下来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你别胡闹了,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吴帆不相信。
周鹿鸣甩开吴帆的手,冷冷说,“你不相信就算了,但等会儿你就会感谢我。”
吴帆继续纠缠她,然而边上的人已经不耐烦了,音乐厅也有工作人员正朝着这边走来。
“没时间了,”周鹿鸣表情严肃,仰头盯着那盏在正中的吊灯,如果掉下来会危及周围一圈的观众,她按下了墙壁上的火警救援按钮。
“叮叮叮——”
刺耳急促的火警铃声响彻音乐厅,所有人呆愣了一瞬,被这突兀的警报刺激了听觉。很快地,台上台下的人都开始撤离。
“你疯了吗?!”吴帆质问周鹿鸣。
“我没功夫和你废话,要命的话就跟我来。”周鹿鸣跟着人群往外跑。
吴帆只好也跟着她,还在通道里的时候,突然听见后面大厅中间“轰”地一声巨响,伴随着玻璃稀里哗啦摔碎的声音。
此时留在音乐厅里的人全都静止了,他们仿佛失去了灵魂一样站在原地蓦然不动。音乐厅的正中间,在刚刚吴帆和周鹿鸣坐的位置已经被上头突然掉下来的吊灯给砸得稀巴烂。座椅被砸歪了,吊灯的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吴帆脸色煞白,他远远看着那盏吊灯,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要和周鹿鸣说话,然而此刻周鹿鸣早已不见踪影。
她能预判到那盏灯会掉下来?
音乐厅外,各种警笛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刺激着逃出来的观众的耳膜。他们本应该享受一场音乐盛会,却没想到却遭受了一场危机。